他们之间的通信就好像一个人的AB两面在进行交流,塔拉将自己最糟糕的一部分寄出去,然后收到坦克侠先生人生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一)
整整三年,塔拉一直坚持给一位名叫坦克侠的演员写信。他不是什么大明星,只是小城地方台上某儿童节目的固定嘉宾。坦克侠总是一身红黄蓝紧身衣打扮,内裤外穿,肩上披一件红色斗篷,这分明就是一个山寨版超人嘛!可他总能一脸坦然地面对镜头宣布:“大家好,我是坦克侠,我又回来了……”尽管他伸手做V状的袖口有一处线头明显,塔拉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坦克侠先生确实霸气外露。
但在事情的最开始,塔拉对坦克侠先生其实是充满鄙夷的。
那是三年前的某天,塔拉刚从上海的某所大学毕业回家。那年的塔拉骄傲得像只孔雀,她看着眼前依然朴素落后的小城,真心觉得自己的前程能够大过这座城。
小城里许多儿时的姐妹高中毕业就早早结了婚,塔拉给她们讲上海繁华的街道、满街的日本料理店以及她最爱去的世纪广场。那些小姐妹们羡慕地看着她,从那些羡慕的小眼神里塔拉明白,自己将会过上另外一种人生,而这种人生无疑是更好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塔拉无意中看到了地方台上的坦克侠。小姐妹说那是她儿子最爱看的儿童节目,坦克侠是他的偶像……塔拉看着电视屏幕上的山寨超人,忍不住“噗”地一下笑出了声,她对小姐妹说:“拜托!这个人怎么这么恶心,这个扮相明明是超人好不好……超人的电影你们看过么?”小姐妹迷茫地摇了摇头,她的儿子看着塔拉“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从那之后,小姐妹再也没邀请过塔拉参加聚会。塔拉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觉得自己跟这座小城格格不入。实在是太无聊了,她决定给地方台的坦克侠写一封信,讽刺一下他的恶俗品位和险恶用心。这封极不友善的信很快得到了坦克侠先生的回复,他针对“山寨超人,误导小朋友”这个罪状这样解释道:“超人离这些孩子太远,而我离他们很近。另外,关于内裤外穿的问题,我纯粹只是向超人先生致敬而已……”
塔拉觉得这位坦克侠先生并不讨厌,看他的文字既不粗鄙也不无知,甚至还有些略带戏谑的文雅。于是,尽管决定离开小城去上海找工作,塔拉还是保持着和小城的坦克侠先生的通信。
(二)
如果有人问塔拉最喜欢上海哪里,塔拉能够滔滔不绝地举出好多例子……是啊,上海多好啊。可以看到全球同步上映的各种电影;只需要在淮海路上小逛一下就能知道今季服装的大热流行;朋友聚会选择多多,在这个连星巴克都已经被推下神坛的城市里,塔拉真心觉得可以同这座城市一荣俱荣。
但现实总比快问快答来得枯燥,事实上,在这座城市里没人会问你:“最喜欢上海哪里?”大家都行色匆匆,为着各自不同的理由来到这座城市打拼。太多像塔拉这样的姑娘,因为迷恋大城市的各种繁华来到这里,而后,慢慢发现那些繁华其实与自己并无太大关系。
比如现在的塔拉,在这座城市打拼了三年,依然只是一家私企的小小文员。塔拉的专业是国际经济与贸易,这个虚幻浮夸的专业当年招收了大量学生,但毕业后大部分人会发现,自己将来的生活和国际以及金融没有半毛钱关系。
以上是塔拉在给坦克侠先生的信件里抱怨的种种,她的生活其实没那么糟,每月工资除开房租和固定存款还能有所结余,偶尔也会和朋友出去小奢侈一把。对了,在塔拉工作的第二年,她还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在某次公司举办的庆功酒会上认识的同事。
但唯独在给坦克侠先生写信的时候,塔拉会再次变成第一年来上海时那个处处碰壁的女孩,将满腹的委屈和苦水哗啦啦地吐给千里之外的那位山寨超人先生。坦克侠先生从不安慰塔拉,他总是平静又欣喜地在信里讲起小城里近期发生的趣事。比如,地方台最近拿到了一笔经费,儿童节目可以多邀请一位嘉宾了,于是他郑重地给台长写了一封信,强烈要求增加一位女性嘉宾,理由是自己将青春无私献给了小城的幼儿教育事业,却至今没有找到女友……台长看过这封信后,还真给儿童节目配了一位女性嘉宾,只不过这位女性嘉宾是位已经年过四十还未婚未育的极品女,自打她进栏目组起,就没停止过对坦克侠的挤眉弄眼……
坦克侠的每封信都总能让人忍俊不禁,塔拉常常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上一封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他们之间的通信就好像一个人的AB两面在进行交流,塔拉将自己最糟糕的一部分寄出去,然后收到坦克侠先生人生中最美好的那部分。
(三)
圣诞节将近,公司进行年终业绩考核,据说这次业绩考核不但关系到第二年自己的薪资标准,同样也关系到这次的裁员名单。
一时之间,公司上下人心惶惶。
塔拉的心情也跌落到谷底,倒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她提前收到消息,最后确定的裁员名单里有自己男朋友的大名。
原本,这不是塔拉应该知道的事情。只因为她跟自己部门主管关系处得不错,裁员名单确定后,主管特地叫她去办公室谈话,然后故意将裁员名单放在办公桌上,而后借口上厕所离开。主管并不知道塔拉跟那位男员工之间是情侣关系,只是为了让塔拉放宽心,意在提前告诉她这次裁员的名单里没有她而已……
但哪知道,居然阴错阳差让塔拉提前知道了男朋友即将被裁员的消息。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遇到这种事呢?前不久,塔拉还跟男朋友商量着存钱买一套小户型的房子,现在金融业普遍不景气,一旦被裁,生活成本每月照例,工作却不会那么好找……想到这里,塔拉心乱如麻。虽然明知道不该将公司决议提前透露给男朋友,可塔拉一看见男朋友就忍不住地心酸,想着让他早作准备也好……
于是,塔拉把裁员名单的内容透露给男友了。一开始,男友还不相信,塔拉为了让他相信,将主管默许她偷看裁员名单的事儿也一并带了出来……
那天晚上,塔拉陪男友静静坐了一夜。凌晨五点左右,男友突然转身抱住塔拉,哽咽地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那个时候的塔拉还没能真正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她以为男友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抱歉,她还急忙安慰他说:“没关系的,工作可以再找,至少,我的工作还没丢不是么?”
直到最后公司裁员名单正式公布之后,塔拉才被惊得浑身冰凉。因为最终公布的裁员名单里不见了自己男友的名字,而自己和部门主管的名字却赫然在列……还没等塔拉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部门主管便怒气冲冲地朝她走来,塔拉来不及闪躲,对方便“啪”地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她的脸上……
后来,公司里一直有人在传:塔拉为了男友提前泄露了公司裁员名单,男友却把塔拉和塔拉的部门主管告上了总部以此邀功。最后,塔拉的男友保住了工作,塔拉自己和部门主管却丢了饭碗……难怪那位主管要扇塔拉耳光了……真是错信了她啊……
塔拉万万没有想到,这年年尾,自己居然成了整个公司的八卦头条。
(四)
愤怒之极的塔拉熬夜给坦克侠先生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她用了最极端的字眼,最后她甚至在末尾处表明:我要杀了他!
寄出那封信后,塔拉便拎着一桶红油漆去找男友算账了。噢,不对,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前男友。
前男友打开门发现门外的是塔拉,先就吓得刷白了脸。他狼狈地躲在餐桌后面连连解释:“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我还有个妹妹在念书,我不能没有工作……你就不一样了,你虽然从小城市来,可你是独生子女,家里环境还不错!你就当是发扬雷锋精神,做了一次好人好事,好歹……好歹我们也恋爱一场啊……”
塔拉拎着那桶红油漆静静等他说完,“恋爱”两个字刚一出口,塔拉就将油漆“哗”地泼了他全身。
塔拉的第一场恋爱就以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据说,那位前男友事后去挂了一个月的皮肤科,还要赔偿房东的经济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