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班上高考完后的一次同学聚会。苏梓歆坐在酒吧舞台中央的白色高脚吧椅上,兀自拨弄着木吉他。突然间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名字。她边奏边朝说话人的方向瞥了一眼,偏是班上那最多嘴的男生。只见他略带调侃地对杜皓月说:“我们班的才女苏梓歆喜欢你,你看看是不是考虑一下?”声音还有些大。是的,苏梓歆是喜欢杜皓月的。杜皓月生得五官清秀,成绩又名列前茅。然而,苏梓歆不敢奢望,她只能暗恋。某个中午趴在课桌上小盹儿醒来,苏梓歆不经意地在草稿纸上描出了杜皓月的名字,恰被那多舌的男生经过所瞅见。
“就算我跟猪在一起,也不会跟她在一起!”杜皓月像是在摆脱某种不美好的东西跟自己有瓜葛似的脱口而出。“嘣”随着弦断的声音,琴音戛然而止,酒吧顿时寂静无声,苏梓歆的目光在杜皓月身上停了停。杜皓月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欠妥,搭着头只管转动自己的啤酒杯。苏梓歆没说一个字,只是把吉他放进包里,背在肩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骄阳似火,苏梓歆沿着背阳面的墙影,往公交站逃去,眼眶噙着泪水。苏梓歆是一个在艳阳天中没有影子的人,要么藏在屋顶下,要么融于各种各样的影子中。是的,她是一名白化病患者,有一袭雪白的肌肤,雪白的毛发。由于患上了这种疾病,苏梓歆的世界很早就被孤立。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吉他这种会说话的闺密,与苏梓歆不离不弃。木吉他是苏梓歆十岁生日的时候姨妈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姨妈是小城一所小学的音乐教师,姨妈的启蒙教导加上旧书店购得的吉他书,苏梓歆很快就把这种乐器操控得得心应手。
约莫下午五点,苏梓歆才回到家。这是小城郊区农村一间略显寒碜的青瓦房。父亲苏长乐进城卖葡萄还未回家。苏梓歆四岁时,母亲就离开了这个家,听说是受不了跟白化病亲人生活的压力和痛苦。躺了大概十分钟,苏梓歆就去厨房做好晚饭等父亲回家。不一会儿,苏长乐背着一个竹编背篼回来了。因为葡萄卖光了,他的心情不错。饭后些许时候苏长乐问,今天怎么不弹下吉他? 今天把琴弦弹断了。苏梓歆答。苏长乐若有所思。
没有吉他的日子对于苏梓歆来说是枯燥的,每天她都会觉得无力和难过。就这样熬了三天。苏梓歆还是忍不住打开琴包,捧出了琴,看着掉漆的琴身,锃亮的琴弦,梓歆恍然好像悟会了什么。是的,她体内还有一样她愿为之奉献一生、为之走火入魔的东西在搏动!天气预报说后天是阴天,苏梓歆决定后天进城换那根琴弦。
下午早早做好了晚饭,苏梓歆看着电视等待父亲。没有想到的是竟然在本地新闻中看见了苏长乐。某大型商场的乐器门店外,一名保安像驱赶流浪猫一样驱赶苏长乐。他和苏梓歆一样,雪白的肌肤,雪白的毛发。是的,苏长乐也是一名白化病患者。苏梓歆哭着夺门而出。头上的星星在用力地挣扎,想要挣扎出黑夜囹圄。白色裙摆在夜风中飞扬,皎白的月光下,苏梓歆俨然一个月色天使。
两个小时后,末班公交车到站。苏长乐一下车就看见女儿静静地站在站牌下。爸,今天怎么这么晚?苏梓歆有些哽咽地问。
有点事情耽搁了。苏长乐答,梓歆,拿着。说完递给苏梓歆一串很大的葡萄。苏梓歆接过葡萄,看着父亲脸上的点点晒斑,心像浸透了未成熟的葡萄汁液。她倏地拽下父亲的背篼自己背上,侧过脸掩饰泛出的泪水,然后挽着父亲的胳膊向家走去。夜色中,父女俩是那么地突出,像两个月色精灵。
次日的黄昏,小城某个小区的大门前,一父一女吸引着过往人流的目光。父亲站着称葡萄、收钱,女儿坐在旁边抱着一把崭新的木吉他,弹着《野百合也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