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垃圾的曾老头拿烂得水汲汲的眼看了无定一会,说:“你出息了,跟你爸一样教大学了。我小臭儿也出息了,要娶媳妇了。现在的媳妇都得要钢琴,一个钢琴得五千哪。你还能不能给大爷找那份差事,就是你爸早先找给我的那份儿人体模特儿的差事。”
看着无定为难的表情。老头说:“要不,你跟学校说说,给别人十块,给我八块就成……”
无定为他争取到的价码是十五元一小时。因为无定父亲的“审丑说”莫名其妙地热起来。―个顶信仰“审丑”原则的学生在全国美展中得了一等奖。许多杂志都刊出了这个“审丑”创举——巨大的画幅上,那丑浓烈、逼真得让人恶心。晚秋,老头又出现在灰色的风里,他告诉无定,小臭儿有了钢琴,也有了媳妇。
又一年,赵无定被介绍到一个画商家。没想到,敲开门,里面的男主人正是小臭儿。无定在宽大的沙发上落下屁股,挺寒酸地把几张画靠在茶几腿上。“这几张画……”
“先不谈生意,先吃饭!”小臭儿扬声笑起来,“包了饺子,正下着。”
这时有人叩门。媳妇从猫眼儿看出去,踮着脚尖儿退回来:“你爷爷!”
“我哪儿来的爷爷?他老脸不要,我可要脸!”小臭儿说。他起身,嘱咐媳妇:“先不开饭, 你就告诉他我不在家。”然后转脸向无定: “拿上你的画,咱们上卧室谈。”
无定跟着进了卧室,小臭儿将门挂个死,客厅里传来一清亮一浑浊两副嗓音。“臭儿又不在吗?老也没见他,想得慌。” ……“哎哎!别往那儿坐,那沙发是新的!”
无定心坠得他累。一个小时后,老头走了。无定客气而坚决地在他们摆开饭桌时离开了。
不久,学校会计科的人告诉无定,老头的计时工资算错了,少付了他百把块钱。无定拿了钱,但从夏天到冬天,一直没遇到老头。他只好从学校找了老头的合同,那上面有他的地址:某街三百四十一号。无定没费多少时间便找着了三百四十号――这条街的最后一个号码,再往前就是菜田了。无定走出了街的末端,身后跟了一群热心好事的闲人。“哦,您是找他呀!”闲人中有人终于醒悟似的,“曾大爷!他死啦。去年冬天死啦!”
那人说:“老头有个很好的孙子,孝敬,混得特体面,要接爷爷去他的新公寓,要天天给爷爷包饺子,但老头不愿去……”这是老头亲口告诉街坊的。
“你也认识他孙子小臭子吧?” 那人问。无定点点头。
“他真对他爷爷那样好?”
无定停了好大一会儿。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