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我爱过一个男孩。现在差不多过了十二年,在今年的夏至,我做了三个梦,做前两个的时候我还搞不懂梦到的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啊,张冠李戴混淆不明。做到第三个梦时,我把B梦加上C梦,得出了多啦A梦。
[一坨红薯]
那天我问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你说多啦A梦。
A梦?我还A片呢!我大笑了,你这个人真幼稚。
你急了,你一个女孩不讲文明。我就是喜欢多啦A梦。
看到你一急我也急了。我急了就会使出撒手锏,我的撒手锏不太冷,比较温暖,我一冷场就开始搞笑,像冬天你在街边摊一定想吃的烤红薯。我真的很平静地掏出一坨红薯,给你吃。不是烤的,是中午食堂卖的水煮的。
其实,我挺喜欢看你急的。
[头皮上的小卷发]
红日炎炎的体育课晒得万物稀烂生灵涂炭,你的步伐没跟上节奏,被身材彪悍的老黑飞踢了一脚。这一脚众目睽睽,所有人忍住笑,焖烧肘子一样汁液饱满内心愉悦。很遗憾我笑出来了。
你回过头恶狠狠瞪我。老黑,你的体育老师,大吼一声,L,你还敢瞪女同学,你自己做错了动作就别怕人笑啊!
后来我在元旦欢聚活动上,表演了一个顺手牵羊蹭别人橘子的人。我看见你被逗乐了,乐不可支,笑得头皮上的小卷发都在颤抖,挺像一束花。
这是我们的相识之初,开始是笑,中间是笑,结束是笑。首尾呼应,草蛇灰线,全无眼泪。
[信你]
22岁的时候我有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这笔钱不能直接进我的口袋。我填写了你的账号,让你再转给我。本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属于我,但我得用阴暗不见光的手段才能辗转得到这笔钱。那个时候我们分手四年了,整整四年都没见过面。
从提款机取了钱的时候,我像《红楼梦》里的空空道人摸着宝玉那样唏嘘,想当日,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就因为锻炼通灵了,是非苦恼全来了。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也不仁,我们互为熔炉,我遇到了你,我们相互锻炼,我们通灵了,牢笼我们自己建造好了,钻进去,再也不愿意出来。
我在想拿到那笔钱的时候,想过了很多人,但这些人全不足信。我却信你,偏执固执迂执。你接到了我的短信果然遵照我的意思,办好事情了。然后你把这事埋进深海的阴暗处,不多一句不吭一声。
[管它世界末日还是原子辐射]
我们分手的时候,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要你帮我转钱的时候,世界上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梦见你的时候,世界上还在发生事情。没完没了,叫人痛苦厌倦。
日本的地震,福岛核辐射事件又过去了几个月。东京之旅的团体报价跌到历史新低,既然这么便宜,我就报名了,在周五的晚上抵达上海,紧张跟着同伴的队伍,我心想,不要命的人真多,不止我一个。
报名之前,我发邮件问你,你在东京干吗呢?但你却完全不回复。
所以我又给你发了邮件,我管你是死是活?关我屁事。你仍然不回复。
我忽然意识到,对,你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件屁事。
[我心中还是长满了草]
当年我们报考了同一所大学,你差两分,被调剂了。我要你不去,再考一年,跟随我。你不干,你胆小,如老鼠。你没选择复读,我们也就分道扬镳了。
没陪你长相厮守的人,都是酱油党。
我没哭,你也没哭,两个傻×相对不说话。我冷笑了,离开逐渐冷清的教室。
走出教室,你没跑出来追我。我自有我的世界,走向末日。听最关心我的老师说,你在教室坐到最后才走,表情淡漠,上了你父亲的车。调剂了也还是名校,为什么不去读呢!听家长的话,都是好孩子。很好,很……好……
1999年,诺查丹玛斯预言1999年7月将是人类的世界末日,时间最爱抽这些神棍的耳光,每过去一天抽一耳光,响亮无比清脆动人。
人类天生犯贱,最爱末日情结。隔几年就有人嚷嚷末日,1999年末日,2012年也末日。末你妹的日,买不到船票,别操这份心,因为操了也白操。
我职场打滚,我又谈了恋爱,我要死要活,我笑中带泪。我变得不像我,也是题中应有之义,我亦飘零久矣。
[第三个梦]
我的第三个梦,十个字就可以概括了。你在我身边,你笑我也笑。
在我做的第一个梦中,你活着,我死了,寿终正寝的那种死。遗憾啊,你比我更加长寿。你来哭我,哭得稀里哗啦,以至于我不知道我是死得喜,还是死得悲。最爱的人为你哭成这样,值得了。
在我做的第二个梦中,我梦见了前任男友,他不知道在乐着什么,一个劲傻笑。奇怪的是,我没有骂他笑个屁啊。我跟他说,我们去潜海吧!我们去登山吧。他说好啊,我愿意陪你上山下海,在所不惜。醒来以后,我山海俱忘。
直到做了第三个梦,我才想起来第二个梦。然而,前任男友,因为我的爹妈希望他家多出一份钱,以便两家集资可以在大都市,共同为子女建一个小巢穴。闹腾几次,散了。他不会为我赴汤蹈火上山下海,他不是这种人。我怜悯他,就像怜悯我自己。上山下海这种事情,怎么能够指望前任那样的男生?
结婚计划破产,那就算了吧。次要的人次要的事终于退场。我有时间去想一想,人生中那些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人。在我想着的这段时间里,日本发地震了,排山倒海,摧枯拉朽。
你在日本。
没有原因,我就是知道你的行踪。我心中有一颗星球,运行不息,但不为人知。像曾经的冥王星,天文学家不发现,它还是存在。
L,你还记得吧!我们约定过一件事情。在我们年少无知的时候,爱得无以复加的时候,我们说,将来我们要一起死!因为爱如闻道,朝生暮死。我们相信自己说的话,虽然都是过期作废的话。
古人也傻,说什么朝闻道,夕死可矣。我跟你打赌,说这话的古人晚上肯定没去死。说不定邀三请四,以牌会友。就像泰坦尼克号沉没,杰克死了露丝活下去。盗梦空间拆穿,妻子死了丈夫没死。
我情愿无知快活脑残欢乐,也胜过耿耿不寐。
[平静如安全饱足的婴儿]
你很平常地死了,沉默无比,就在一瞬间。你不在东京,你去了沿海。你居住的民宿在几秒钟内,被巨浪拍碎,一个生命连带这个生命毕生经历的全部喜怒哀乐,顷刻倾覆。
现在,我就把我应该为你流的泪,一次性献上。
在你意外死掉的地方。
与此同时,我还是说说那个黄昏的事吧。十年前的那个黄昏,我们翘课,校外的马路空阔寂寥。
穿过一条污水流淌的街道,我们步入茂密的树林,穿过树林当中,你不说话,你是千千万万不善言语的男生中的普通一员,你抓着我的手,温热略烫,我有一点心慌,我想说话,打破沉寂。我看你的侧面,又不想开口了。
我们来到了树林后的水塘。我们没做什么,我只是注意到夕阳光芒令世界泛着奇异的辉煌,这光芒在你头皮的小卷发上,曲折闪烁,变幻出了彩色。你,一个彩色头发的男孩,双臂环抱了我。被抱紧的我,平静如安全饱足的婴儿。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忧患。
人生忧患情动起。从你那里得到的一切,假若有一天因为你失去,我又该如何?这个问题一旦浮现,就此生根。
中间还有一个暑假,我们奔赴了外省,在外省的郊野。我们去看群星的闪耀,然后消亡。
来自各地的天文爱好者们拥着被子,躺在地上。我们抓着彼此的手,此起彼伏发出惊叹。我忘记了,到底是哪个星座的流星雨璀璨了天空,我转过头,你的脸,你的呼吸,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深刻。你笑了,我也笑了。我们嘴巴啃嘴巴。
[我根本不会跟你一起死]
赴日旅游的一群人,乘坐的返回航班,在黄昏出发。
大家一起悬挂在半空,临时告别大地。一个半小时以后,送餐时我要了葡萄酒。我喝了酒,眼闭着俯首靠在前座的椅背上。半醉半醒中,我想起许多的过去,还有过去的你。
飞机扑向大地,像扑向恋人怀抱。
你不在了,永远不在。我想起了多年前,我们发过的誓。如果此刻飞机失事,那就成全了一切。但我祈祷的是平安落地。成年了,长大了,特别贪生,特别怕死。
我根本不会跟你一起死,我不仅怕死,我还得用余生的漫长岁月,牢牢记住你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