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鸡毛掸子
十七岁时,我迫不及待地想要一夜长大,长大对我来说就是做“坏事”。我偷喝母亲的咖啡,偷抽父亲的烟,学大人喝酒,穿小吊带和高年级的女生进夜店,我干的这些“坏事”,最终都以被我父亲打得皮开肉绽为结局。
我就是以长大为借口做着这些蠢事,但都没有后来我和马高交往来得蠢。
马高是我们班上最高的男生,他出名,不是因为他家有一间漫画书店,而是因为他喜欢看黄色漫画书,除了老师,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并且男同学之间都传阅他的黄色漫画书。马高真的很高,也很瘦,在17岁的年纪,他像鸵鸟一般俯视众人,那两条腿长得像踩着高跷。他1米81,我1米54,当我离他越近时,我就感到越吃力。我就算跳起来,我也拍不到马高的脑袋,于是我每次都叫他蹲下来,接着我再起跳。
我和马高真正熟起来,是有次我们一起在学校外面的麻辣烫店吃东西,他坐在我隔壁桌,后来因为人太多,一惯凶狠的老板娘把马高赶到我这一桌来。坐在我们旁边的那桌,是高年级的一对情侣,那个女生穿着超短裙,腿毛很粗。
17岁的我是个白痴,年幼无知,不知天高地厚,吃着麻辣烫,忍不住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世道,腿毛这么粗也敢穿超短裙!”
旁边默默吃面的马高,也许是为了配合我,也许是为了讨好我,也许是他想要炫耀自己的幽默感,他在我那句话的后面补了一句:“那哪是腿啊,简直是两支鸡毛掸子嘛。”
我噗地差点把满口的面喷到马高脸上,随后捶着桌子哈哈大笑。马高的话,被那个女生听到了,女生一下子就红了眼睛,摇了摇旁边高高壮壮的男朋友,重复了一遍马高说过的话。随后女生的男朋友面目狰狞走过来,端着一碗别人吃剩下的麻辣烫汤汁,眼睛凶恶地盯着马高,但手里的麻辣烫噼里啪啦从我头上浇下来。
没错,说错话的人是马高,受罪的人是我。
但马高没有示弱,他站起来,端起自己那碗没吃完的麻辣烫,绕过高壮的男生,把几乎整碗的麻辣烫都倒在那个腿毛很长的女生身上。那一刻马高真是帅呆了。
麻辣烫店里瞬间狼烟四起,鬼哭狼嚎。
最后,我和马高鼻青脸肿地坐在学校的教学楼顶,风把我们吹得龇牙咧嘴。马高被打肿的一张脸,对着我被抓花的一张脸,他话都讲不清楚问我:“阔不阔以做我女人?”
我想吻他作为应答,但是嘴巴被抓伤了,疼得我懒得动。
开天辟地的大坏事
我就这样成了马高的“女人”。最大的好处是,我可以在马高家的漫画书店免费看书。
有一天,马高把他珍藏的一套黄色漫画送给我,一张脸涨得通红,还不好意思看我。我当着他的面翻开两页漫画,然后问他:“要不我们两个也试试?”
马高听到我的话,差点口吐白沫倒地身亡。
我一直都认为,长大的关键,就是从女孩到女人。你们能懂的,不需要我解释太多。既然马高把我当做女人,我就要有做女人的样子,即使我有大龅门牙,穿32A的胸罩,剪男仔头,瘦得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被男同学调侃是个GAY,我也觉得我是个真正的女人。
于是我和马高开始我们的秘密计划,先存钱,去旅店开房要钱呀,而且不能是我们这个小城里的旅店,我们要到外地去,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去。我们决定省下吃早餐的钱,加上平时大人给的零花钱,一点点存起来,生活每天变得越来越让人期待。但马高怕我营养不良,每天都从家里带牛奶和饼干给我。
两个月后的周六,我们存够了钱,我和马高出发了。
长到十七岁,我从未踏出小城半步,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和另一个男生一起。天还未亮我就从家里溜出来,身上只背了书包,向火车站前进。因为我和马高即将要做的是“开天辟地”的“大坏事”。怕引人怀疑,我们两个人各自从自家里出发,也不在火车站集合,而是在火车终点站的另一个城市集合。
火车沿着铁轨刷刷地往前飞驰,看不到尽头,十七岁的我趴在车窗上看窗外的风景,才发现,原来世界这么长,这么大。
贱兮兮的十七岁
马高没有出现,我在火车站终点的那个城市里没有等到他。我等得肚子饿极了,等得膀胱都快爆炸了还在等,怕在火车站出口走开一分钟,马高就会出现。我们买的是同一时间不同车厢的火车票。我作了猜想,马高睡过头了,误了火车,下一辆他就会出现,但一辆又一辆火车送出来的人群中,我找不到马高。我满腹怨气,走进一家高级餐厅,吃了一顿大餐,在天黑之后,一个人坐着火车返回小城。
心血来潮想要做的事情我就一定要做到,可是这一次,我做不到,我像被戳破的气球,满身都漏出怨气。这真是我做过的最蠢的事情。
星期一上课时,马高一脸憋屈地对我解释,他说放在书包里准备好的安全套,不知道怎么被他母亲发现,他母亲又向他父亲告状,然后他被父亲打了一顿,现在已经禁足了,周末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在家里帮忙看书店。
“你不信吗?屁股上都是皮鞭抽出来的痕呢,我给你看。”马高着急地说。
“你脱啊,当着全班人的面脱给我看。”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脖子仰得发酸。
马高是孬种,他当然没有脱,只是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马高为了抒发自己内心的郁闷,他给我写了一份情书,利用自己是广播社社员的职责,匿名把那封情书当着全校人的面念出来,情书里的男主人公化身为小M,女主人公化身为小A。所有人都知道小M是他,但不知道小A是我。
因为那封情书,马高的人气又高涨起来,隔壁班喜欢马高的十三妹,对所有人放话马高是属于她的。
十七岁的我也贱兮兮的,马高对我好的时候我不想理他,等有别的女生喜欢他了要占他为己有,我心里就不舒服了。还能怎么办,我又单挑不过十三妹,我只能对马高说:“你去找她说清楚,说我才是你的女人,叫她死了心。”
马高乖乖去了又回来,但他的脸上多了两个五指印。
为此,我原谅了马高。然后我们开始计划着第二次的“大坏事”行动。
什么也没做,除了喜欢
就在十七岁最后的尾声,我人生中所有的事情都被打乱了,包括和马高“做坏事”。
首先是我被人打了,被隔壁班的十三妹,打掉了我两颗大门牙。然后,我父亲突然的工作变迁,让我不得已离开这个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
我和马高的告别,约在教学楼楼顶,那里是我们最常去的约会地点。
“我要走了。”我说。我知道这种告别一点都不适合我们两个。马高站在那里,我发现我们交往的一年中,他的背越来越驼了。
“我们其实算不上真正的交往吧?”他嘿嘿笑着。
“我也是这么觉得,因为我们什么也没做过,没拉过手,没接过吻,没……”我一条条数恋人之间会做的事情,发现我们根本算不上恋人。
“那就好。”马高看着我认真说,“一路顺风,你以后吃多点,长胖点,头发留长点,会有更多的男孩子喜欢你。”
我想和马高吻别的,但我被打掉两颗门牙的地方隐隐作痛。
分别时,我不知道马高有没有偷偷转头看我,但我确实转头过去看他,他的背影就像孤独的长颈鹿。
我承认,和马高交往,真是我十七岁做的最大的蠢事,因为,我竟然喜欢上马高了。
守护少女的清白
五年后,总有这样的桥段,比如高中同学聚会。
我没有见到马高,他人在国外,没法回来参加聚会。
当年打我那个十三妹,如今已经是一个两岁娃的妈,她高中毕业的第二年结婚了。她还在为当年打掉我两颗门牙的事情抱歉,但随后又很自得地说:“哎唷,你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打掉你两颗大龅牙,你现在就没这么漂亮了啊。”
是的,我重新补了牙还顺便矫正了牙齿,留了长发,穿起裙子,女孩到女人的成长是不知不觉中发生的变化,没有任何的刻意,甚至在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我就已经离十七岁那么远。我是人人称赞的大美女了,可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十七岁那年,人人都爱的马高,竟然肯和当年丑小鸭般的我交往。
我都知道,那个十七岁扭曲的我,一直被马高守护着。第一次“大坏事”计划,他没有出现在火车站,并非是被母亲搜出安全套,而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去,不能毁了一个十七岁女生的清白。
他去对十三妹坦白,没有告诉十三妹我是他的女人,而是直接拒绝了十三妹。
十三妹问他:“你有喜欢的人?”
马高说:“是啊,我喜欢她,我要守护她。”
也许十七岁那年,我做的最大的蠢事是喜欢上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