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悍的青春}不曾离去
喧嚣的机车声伴着我们的呼喊从一个街口拐到另一个街口,只有属于青春少年的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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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夏天,巴子,阿木和我看完电影后,站在电影院出口处抽烟。到处都是在雨中奔走的一脸木然的人,唯独烟雾笼罩的我们神情激奋,与人群隔开在另一个世界里。
过了许久,先是阿木开口了,他说:“我就留在广州了。”我和巴子都没有看他,沉默地吸着烟。
“我回澳门。”我说着,把烟头熄灭,看着灰暗下来的天空出神。就在看电影之前,我们还开着玩笑说要一起骑摩托进行间隔年之旅,那样无关今后痛痒的谈话打闹,对于高考后的分别,一路闹着走来的哥们谁都没提过。青春,或许就要在这里划开界限,只剩远远地观望。
雨还在下,那辆二手嘉陵大白菜就停在路边,车镜早被摔没了,排气管已经生了锈,我的右小腿上还有被排气管烫伤的一块疤痕。巴子吐掉烟头,跨上摩托,头也不回地开走了。广州的街头,他的背影渐渐驰远,摩托车的声音和他一起隐匿在一片灰暗之中。
这一年,我要去澳门读书,阿木决定照家里的安排进广州一所院校学计算机,只有巴子说他要骑摩托游遍中国,从广州出发,东走,再北上,最后经过内蒙,新疆,西藏和云南,回到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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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了我们三个人如何变得这么铁,有某些点,被时间放大。比如我们从小就认识,小学一起爬树游泳,初中逃课上网打游戏,高中躺在足球场抽烟,用手机听五月天的新专辑。
摩托,是不可或缺的。
我,巴子和阿木,像每个不良少年,热爱速度,热爱装逼,热爱摩托。我们对摩托的热情在我的外公家同时得到体现,这种热情比看见美女还狂热。
那时大我们5岁的表哥有一辆98产的古董嘉陵大白菜,大白菜是对嘉陵越野摩托的叫法。表哥骑着它载着一个美女停在我们面前,我们流着口水并不是因为那个叫琪琪的美女,而是那辆大白菜实在太帅了,三个人在脑中浮现一样的情节——骑上大白菜的情景。
我们三个人抱着表哥的腿,苦苦求他教我们学开车。巴子,阿木和我每天放学都往外公家跑,摔了书包几个人推着车到学校操场学车,常常是摔得鼻青脸肿手骨折。如果被校警发现,表哥就踩响油门丢下我们一溜烟逃了,我们三个只能翻围墙鼠窜。
阿木是最先学会驾摩托的,可是上路的第一天,阿木把街口小卖部的货摊给撞倒了,那天午后只有这么一个情景在我脑海里晃:阿木死命开着表哥的摩托跌跌撞撞,小卖部的老头抄着人字拖追在后面骂,险些就追上他,阿木虽然最后逃脱,脑门后却挨了两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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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鞋板的故事,巴子每次当着琪琪的面都会搬出来开涮阿木一番。阿木暗恋表哥的漂亮女友琪琪。我们一起坐在外公家的院子里啃西瓜,琪琪盘腿安静地坐在表哥身边,小口吃西瓜小声地掩嘴笑,眼睛很大,皮肤白皙,长发飘飘,很让人心动。
也许从那时开始,除了摩托车,我们内心对女孩子有了隐约的期待。
事实上,如果我们三个一起走在学校,一定会引起女生的注目。巴子总说都是我长了一副堪比陈冠希的脸。而我觉得更多的,是阿木一头染得金黄的头发和巴子从不穿校服的嚣张。但收到情书最多的是我,可我一直不把那些情书当一回事,阿木每次看到我把情书丢到垃圾桶里,用挺严肃的口吻说:“你这样是不是太缺德了。”可我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阿木的头发和巴子的奇装异服终究招来教导处主任的传话。
那天我在校门口等他们俩的时候,遇上琪琪,那时候琪琪早已和表哥分手,她说请我吃刨冰。虽然觉得有些突然,可琪琪伸手挽住我的手臂我没有拒绝,因为我也曾为琪琪心动过。我们走到刨冰店买冰,琪琪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住,重心不稳,整个人扑到我身上。就是那么巧,那一幕场景被从学校里出来的阿木和巴子看到了。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阿木已经冲上来给了我一拳,我被打倒在地上。
“你这个混蛋。”阿木骂了一句。我感到莫名其妙,站起来也给阿木一拳,两个人当街打起架来,巴子拦也拦不住,不知道挡谁好,最后他生气得只能加入战争,三个人你揍我我揍你,最后都一脸乌青到了教导处。
从教导处出来后,我们三个人第一次分道而行。阿木往左,巴子往右,我向前,谁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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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阿木非常喜欢琪琪,他的隐忍我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有时候甚至觉得他很没出息。但因为赌气,我后来真的和琪琪交往了。巴子知道我和琪琪交往后,给我打电话,最爱当和事老的巴子,这一次竟然站在阿木那边,也骂了同阿木一样的话:“你真他妈混蛋。这么多年白认识你了。”
升上高三那个暑假,我们丢掉了摩托,谁也没有和谁说话。阿木和巴子不来上课了,我见不到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心里感到烦躁和失落。那段时间我认真反省,意识到我们三人会变成这样,我实在犯了很大的错,我不想失去两个兄弟。我和琪琪分手,并告诉她其实阿木才是真心喜欢她的人。
我逃了课,想去找阿木和巴子说清楚。两个月来,我第一次主动打阿木电话,接通的时候,我准备道歉,却听到巴子抢过电话的声音:“我和阿木打赌,看你能忍多久,这么多年兄弟不是白当的……”听到巴子的话,我险些落泪,心中多日的阴霾瞬间消散,说:“你们两个才是混蛋,在哪活动呢?”
“工地。”阿木接过电话答。
打架的事情他们两个早已不放在心上,阿木自己也觉得当时他冲动了点。他们两个计划好打工挣钱买一辆摩托,本想和我说,但觉得我一定会忍不住找来。他们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欢呼着,冲去工地找阿木和巴子。
我们三人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而且变得更铁。
这一年,我们在18岁的尾巴上,用第一次打工挣的钱买了一辆摩托。阿木开车,我在中间,巴子后面。往往都是坐在后面的巴子没留神,阿木油门一加,机车飞出去,巴子的屁股被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爬起来在后面追着车嚎叫。我和阿木停下来,看着身后已被甩得老远的巴子,笑得人和车都翻在地上。
摩托喧嚣的机车声伴着我们的呼喊从一个街口拐到另一个街口,大声唱“当我和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光影中只有属于少年青春的嚣张。那辆摩托伴着我们飞跃过最初的青葱岁月,我们骑摩托泡吧,追艺校的女学生,打架,从城南骑到城北只为了寻找消失的香烟品牌,还骑着它去武汉看过五月天的演出。
我记得我们风尘仆仆赶到演出现场,第一次见到五月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激动,我们回味更多的,是一路上骑车经过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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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这样在摩托上一路飚到高中毕业。中途也有过像为琪琪那次为女人停车的事,但都从未下车。关于琪琪,我们后来谁都没再提,见了面也只是打声招呼。后来听巴子说,琪琪和表哥复合了,这件事到这里终于告一段落。
巴子的摩托之旅是从9月开始的,他一向说什么做什么,身体力行,迅速行动。离开的那天只有阿木去送他,他电话对我说:“给我好好等着,哥们我驾车去看你。”可是到底在过境的时候给拦下来了,摩托不给开进澳门。我说:“等你回到广州我回去给你接风。”
后来他到北京的时候给我来过一次电话,匆匆说了句“北京真TMD好啊”之类的就挂上了,我越来越羡慕巴子,有时候和阿木聊起他,两个人都陷入对他的羡慕里无敌,后悔没有同他一起上路。
元旦过后我回了广州,跟阿木驾着车去城郊放烟花,我们都发现,两个人的摩托太空荡,缺了一个人风不留余地灌过来,我知道,阿木也在想着巴子,怀念我们三人摩托上的日子。
回到澳门,收到巴子寄来的相片。有站在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上,有在蒙古包外和羊群一起,有在葡萄架下吃葡萄,最后一张,巴子靠在摩托车上,背后是拉萨宏伟的布达拉宫,天那样蓝,白云融在蓝天里,巴子黑了瘦了,笑得那么不真实。
只有那辆摩托,还让我们觉得青春不曾离我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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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木打电话告诉我巴子出车祸的时候,我在学校,正听着五月天的《倔强》,满脑子都是巴子驾车翻山越岭的背影。从澳门飞回广州的半空中,巴子在医院里停止了呼吸。下了飞机开机的时候上面有阿木几十个未接电话,我从头凉到脚,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据说是在西藏和云南交接之处,连人带摩托从陡峭的山坡上飞下去时,没刹得住闸。
我和阿木在参加完葬礼之后,坐了几天几夜的车跟着调查组去到事发现场的悬崖下面,阿木站在那堆破铜烂铁前抽烟,很久之后阿木骂道:“妈的!早叫他丢了这辆破车就是不肯。”我蹲下来,掩面痛哭。
我永远记得,摩托买来的第一天,我们兴奋地挤上摩托开了一整夜,绕着城区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其实我和巴子都知道,我们三个人中无论是谁先离开,生活还是会继续,我们对摩托车的热爱也不会放弃。只是,我们再也无法搭上巴子一路骑行,但我们还是会一直驾下去,因为那是祭奠,也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