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一接到刘婶的电话，秦娟便火急火燎地往家赶。能不急吗？家中有情况，若不去搅场，说不定哪天就会多出个后公公来！
刘婶是秦娟安排的“眼线”。最近这段日子，秦娟隐约听到小区里的人交头接耳，说老公周文斌的老妈自己的婆婆和老宋头处得很热乎，好像有点那个意思。起初，秦娟压根没当回事:这怎么可能？老宋头是从乡下来的，一身土气，跟在小区做保安的儿子挤住一起，房子仅有巴掌大，还是租的。可后来，开食杂店的刘婶一句别有意味的戏谑直听得她心头一颤:不怕贼偷，就怕贼惦心。对啊，我和周文斌还有一套一室一厅的蜗居呢，一旦生米煮成熟饭，就凭老公的那份孝敬劲，即便打死他，他也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举动。越琢磨心里越没底，秦娟便央求刘婶帮帮忙，盯盯梢，一有风吹草动，马上通知她。适才，刘婶打来电话，神秘兮兮地称:“你婆婆把老宋头领家里去了。房门紧闭，孤男寡女，至于接下来会发生啥事，你自个儿寻思吧！”
果不其然，一打开门，秦娟就看到老宋头正端坐在沙发上，笑呵呵地看电视，婆婆则在厨房忙活，同样也是一脸笑意。
平常时候，秦娟在单位吃午饭，极少回家。看得出，她突然打道回府顿让婆婆慌了手脚:“娟，你，你咋回来了？”
“这是我家，我想回就回，谁也管不着！”气话刚到嘴边，秦娟又强咽了回去。当初嫁给周文斌时，母亲曾再三交代:无酒不成筵席，无敬不成婆媳，你只有敬着婆婆，关系才能处好，千万不能呛着来。想到这儿，秦娟扫了老宋头一眼，说:“我不舒服。”
“哪儿不舒服？娟，快告诉妈，用不用去医院？”婆婆一听，当即扔了铲子摘了围裙，扎撒着手迎来。
“这里闷，难受。”秦娟指指心口，边说边走向卧室，“砰”地关上了门。不一会儿，婆婆端着一杯红糖水推开了门:“娟，是不是累着了？你脸色咋那么差？”
“这还用问吗？脸色要不差才叫见鬼。”秦娟没好气地小声嘀咕。婆婆似乎听到了，急问:“你说啥？见鬼？娟，你瞅见不干净的东西了？”
当然瞅见了，就在客厅里坐着呢。秦娟抓过被子盖在身上，说:“我没事，你还是去陪宋叔吧。”
一个“陪”字，咬得格外清晰。婆婆张张嘴，欲言又止，愣怔了好半天才慢慢转身，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约莫几分钟后，秦娟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动静。
老家伙终于走了，我应该和婆婆好好谈谈，让她注意点影响，今后别往家里领老头。再说，我和周文斌并非不懂事理，如果你想找老伴，我们大力支持，条件也不高:就算没房子，也得有劳保医保吧？可你瞧瞧老宋头，要啥没啥，跟他生活能幸福吗？合计好诸多利弊，秦娟起身下床走出了卧室:“妈，我想和你聊聊。咦，人呢？”
客厅里空空如也，婆婆不见了。刚追到楼下，刘婶从店里闪出，冲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牌努努嘴:“在那儿呢。两人一起走的，就差拉手了。”
这趟班车，终点站是城外的小镇孤松岭。早些年，婆婆和公公一直居住在那儿，说空气好，清静，始终不肯进城。两年前，公公因病去世，在老公的再三劝说下，婆婆才卖掉老宅，搬到了城里。房子都没了，婆婆这是要去哪儿？秦娟闷头琢磨一番，一个不祥的念头冷不丁从脑海里跳出：莫非，自己怪腔怪调说的那个“陪”字惹她生了气，要跟老宋头学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心下想着，不等追过去阻拦，班车已摇摇晃晃开远。
事到如今，必须通知老公，省得他将来责怪自己。秦娟忙不迭地拨响了老公的电话，催促他赶紧到清水巷口会合。不消片刻，周文斌匆匆赶到，急切询问:“娟子，到底出了啥事？”
“大事。咱妈可能去孤松岭了，是和老宋头一块走的。”秦娟拦了辆出租，吩咐司机尽快赶往孤松岭。路上，秦娟一个劲地抱怨:“自从嫁进你们老周家那天起，我坚定不移地遵从老妈的伟大教导，时时刻刻敬着婆婆，尊敬，孝敬，恭敬，甚至敬畏。不说别的，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三年，锅铲还碰锅沿呢，我和她都没吵过一次架。文斌，我做的够意思吧？她要因为一个字负气出走，可真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锔碗的戴眼镜——愣找茬了。”
“娟子，你别磨叽了，我妈不是那样的人。”周文斌听得耳朵起茧，急歪歪打断了秦娟,“不管怎样，等找到妈，你给我个面子，说声对不起，行吗？”
“凭啥？周文斌，你摸着良心问问，我哪点做错了？”秦娟索性开门见山，“别的都行，想让老宋头登堂入室，没门！”
半小时后，孤松岭到了。周文斌和秦娟下了车，直奔老宅。买下老宅的赵姨摇摇头:“没来。”
“没来？你不会看走眼吧？”周文斌看向秦娟。秦娟回答得格外坚决:“绝不会看错。上车的时候，老宋头小心翼翼护在身后，比保镖还尽心。”
既然没到孤松岭，会不会中途下车？周文斌拔腿要走，赵姨迟迟疑疑道出了一个地方:要不，你们去红松坡找找？你进城上学那年，你妈就在那儿请了一棵树。我听说，她每年都会回来几趟。对了，上个月就回来过。
“啥叫请树？”秦娟一头雾水。
“请树也叫许愿树，是孤松岭的风俗，是迷信。”周文斌拉着秦娟走向红松坡，说孤松岭的乡亲敬重山神，家家户户都会在山上请一棵老松树，有的求阖家幸福，多子多孙；有的求金榜题名，佳偶良姻；有的求消灾祛病，健健康康……祈福的方法非常简单，往树枝上系一条三尺红绫绸，用金粉或银粉写明所求之事，再给山神恭恭敬敬磕个头，山神就会遂人心愿。
原来是这么回事。秦娟禁不住暗乐：我那受不得半丝委屈的婆婆大人，不会写上“尊敬的山神啊，请保佑我再续前缘，梅开二度吧！”。
转过一道山梁，红松岭映入了眼底。放眼望去，秦娟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半面山坡，几乎每一棵松树上都系着艳艳的红绫绸，少的三五条，多的密密匝匝，迎风舞动，分外惹人眼目。而此刻，婆婆和老宋头正站在一棵足有合抱粗的老松树前，小声说着什么。尽管听不清，但秦娟看得真真切切:老宋头搬来一块石头放到婆婆脚下，婆婆扶着老宋头的肩踩上去，努力挺直腰身将一条红绫绸拴上了松枝。风过松林，红绸飘飘。婆婆又跪倒在地，虔诚磕头。
“妈，这是迷信。”
听到周文斌嗔怪的喊声，婆婆仓促站起，口气里也多了丝慌乱:“你们咋来了？”
“我们来，是怕你老人家叫人拐跑了。”若老宋头不在跟前，秦娟百分之百会吐出这句话。不过，从今往后，这句话将永远都不会再说出口。因为，秦娟看到了那条红绫绸上闪闪发光的金字:“保佑我儿媳秦娟无病无灾，一生平安。”而旁边的那条红绫绸，应该是最近才系上去的:“保佑我儿媳秦娟顺顺利利，不犯小人……”
小人？秦娟突然想起，上个月，不知是哪个同事告她的黑状，害得她挨了领导好一通批。为此，她又气又心焦，跟谁说话都含讽带刺的。想不到，仅仅为了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婆婆竟专门跑到孤松岭来给她祈福！
一条条往下看，结婚时，婆婆来过，许下了“保佑我儿子和儿媳白头偕老”的心愿；生产时，婆婆来过，许下了“保佑我儿媳平平安安”的心愿；两个月前，在回家路上差点被车刮倒，婆婆也来过，“山神，我是秦娟的妈。坏事祸事，请你让我担着……”
整棵松树上，红绫绸足足有三四十条。系在高处的，已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但秦娟相信，婆婆许下的每一个心愿都是在为她，为老公祈福，从未想过自己。看着看着，秦娟不觉心头一暖，紧紧拥住婆婆，含着泪说:“妈，我们来，是想也给您许个愿。保佑妈妈幸福、平安。”
一转眼，半年过去。这天，秦娟和周文斌去了他们那套承租出去的一室一厅。租客掏出一沓钱，说:“这是租金，我再续租一年。”秦娟没接，笑着回道:“对不起，我们不租了。我们准备好好装修装修，给老妈做婚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