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沙滩上的女孩，一头长发散开着，脸像蔷薇一样美，皮肤被晒成棕色，就像诱人的蜜糖。你能相信吗，这个美好的蜜糖女孩正坐在我的怀里呢。

　　在美丽的海边，怀抱着这样的姑娘，这一刻最应该做的当然就是——接吻。

　　我慢慢靠近，近到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海藻香味，听到她被海浪声遮掩着的呼吸。就要吻下去的时候，蜜糖咯咯笑着推开了我：“我们去吃晚饭吧!”

　　我只好舔舔自己的嘴唇，咽下一口口水。喉结咯噔一响。像个不折不扣的色情狂。

　　一个年轻男人索吻被拒，就像被人在熊熊燃烧的荷尔蒙上浇下一盆冰水，所以吃晚饭时我就有点儿无精打采。蜜糖看出我情绪不佳，千方百计逗我说话——瞧。除了不肯接吻，她实在是挺讨人喜欢的，她给我倒啤酒。还给我剥生蚝。吃了一肚子生蚝我心旌摇曳，盯着她的嘴唇，心脏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怀里像揣着一只着火的兔子。可我不敢冒险强吻，只好对她进行科普教育。

　　“每次接吻会消耗至少12卡路里的热量。每天吻3次，每次20秒就有减肥的效果。经常接吻的人平均寿命比一般人长5年，得胃病和血液病的机会也比较少。而且还能防止蛀牙。另外，接吻是治疗打嗝最有效的方法……”

　　蜜糖不耐烦地打断了我：“没有吻会死吗?”

　　2

　　没有吻不会死，但足以让我失去追她而去的动力。蜜糖走后，我坐在海边继续喝酒，心情闷闷的。这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我如实回答：“她不肯。”

　　电话那边的人显然很高兴。介绍一下吧，他是蜜糖的男朋友——我?我和蜜糖正在恋爱没错。关系有点儿乱是不是?好吧，或者我应该从头开始讲。

　　一个月前，一个男人通过朋友的介绍找到我。我还记得他那天穿着草绿色POLO衫和墨绿色短裤，脸上戴着太阳镜，像一只大号的蟋蟀。蟋蟀说：“我想请你帮忙调查一下我的女朋友，她最近对我冷冰冰的，没什么热情。”

　　这种另类的要求让我很意外：“你应该去找私家侦探，我只是个表演系毕业生，到现在连路人甲都没演过呢。”

　　“不，我是想请你去试探她一下，你可以假装追求她——如果她肯跟你接吻，那就可以确定她不爱我。”

　　我想了想，答应下来，这是件挺新鲜的事。反正现在也没工作，而蟋蟀答应的两千块的报酬也挺诱人的。于是，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跟着他的女朋友蜜糖来到这片海边，并和她成为潜水班同学。

　　3

　　潜水第一天我就傻了眼——蜜糖上的是高级班，而我连初级水平都没有。教练带我们坐船去深水区，她一个背翻式漂亮地入水，而我穿着全套的潜水装置——潜水衣，面镜，呼吸管，蛙鞋，还背着沉重的氧气瓶，怎么都不敢跳下去。为了两千块丢掉小命，这值得吗?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蜜糖从海中浮了上来。她的胳膊搭在船上。摘掉面镜，甩甩湿漉漉的长发，棕色的皮肤在太阳下闪闪发光——就像《加勒比海盗》里的美人鱼一样，冲我笑笑说：“一起来呀!”

　　而我就像被美人鱼诱惑的水手，不由自主地追过去。我忘了什么背翻式入水，忘了要做动作减轻耳压，我跟在她身后，不知不觉间潜到水深18米的地方，这是我们能来到的极限深度。

　　半透明的水母垂着长长的触须像幽灵一样掠过，数量庞大的鱼群从斑斓的珊瑚中穿行。头顶上的海水被天空映照得亮光闪闪，接近透明。

　　回到岸上以后我脑袋晕乎乎，就像喝醉了酒。我承认我是一见钟情。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们游泳、潜水，晒太阳，像一对恋人。

　　4

　　挂了蟋蟀的电话我仰头灌下一瓶啤酒，我想这件事应该怎么收场呢。蟋蟀刚才在电话里说：“已经一个月了，我会去把蜜糖接回来——关于追求她那件事，就到今天为止吧，我想是我多心了。”

　　隔壁桌真吵，那对小情侣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吵架。现在他们和好了，抱在一起又是啃又是咬。用这么粗俗的词来形容接吻这件本来美好的事，我承认我是忌妒了。

　　我忌妒还有另外的想法，科学家说——恋爱的人大脑里会分泌出源源不断的多巴胺，多巴胺又被称为恋爱兴奋剂，它会支配恋人做出充满激情的事比如接吻。如果两个人不相爱而接吻，那么则会因为缺少了多巴胺而感觉不到接吻的愉悦。

　　那么蜜糖也是因为不爱而没有分泌多巴胺，所以才不肯跟我接吻吗?我对她隐瞒了我接近她另有目的，而她也对我隐瞒了她其实不是单身。如果说我是真的爱上了她，那么对她而言，我只是海边的一次艳遇吗?

　　这样的结论让我难过，于是一个人去潜水。怎么。海底的样子会随着人的心情改变吗，怎么有那么多牵牵绊绊的海草，就像我乱七八糟的心事一样。海草温柔而凶险，死死缠住我的鞋。

　　我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拼命想甩掉蛙鞋，可慌乱中竟然丢掉了氧气瓶。霎时间。胸腔传来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我喘不动气了。海底是一片沉寂的黑色，我闭上了眼睛。

　　5

　　我的意识逐渐清醒，耳朵里先是传来一阵阵嗡鸣，接着是人们的说话声：“这姑娘真了不得，为了救男朋友自己差点儿没命!’，

　　我努力睁开眼，面前是蜜糖近在咫尺的脸。还来不及反应，她的嘴唇就贴到我的嘴唇上——她在给我做人工呼吸。我浑身像通了电一样酥软，身体虽然还躺在这儿一动不动，精神却早就已经快活地翻了几十个跟头——我把这当成是我们之间的第一个吻啊。

　　我抱着蜜糖，她也抱着我，我们以一种失而复得的姿态紧紧拥抱在一起。就在这时。眼前出现了一个绿色的身影，我抬起头，发现蟋蟀正站在我们旁边，脸色铁青。一时之间我很慌乱。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他解释。蜜糖倒是很镇定。她站起来，平静地对蟋蟀说：“这样也好，本来我还想回去以后再跟你说，我们……分手吧，我已经不爱你了。”

　　“不爱我?那么你爱谁?该不是刚才和你拥抱的这家伙吧!”蟋蟀愤怒到极限，反而冷笑起来。我拼命去拉蟋蟀。想要阻止他说出下面的话，可他发疯一样地把我推到一边，接着说：“这家伙是我两千块雇来的，接近你就是为了试探你对我是不是专一。你该不会那么天真，以为他爱你吧——对了，他是表演专业的毕业生。演技还可以吧?”

　　蜜糖看着我，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做。她就那样转过身慢慢地走了。沙滩上留下一行湿漉漉的脚印，每一个都像踩在我的心里。

　　6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现在已经是冬天。海边早就没有什么游客，但我还是固执地待在这里，不肯离开。这里保存着我和蜜糖之间唯一的回忆，我想念她。

　　蜜糖是没吻过我，但她却肯不顾一切地救我，这是汹涌的多巴胺支配她做的傻事，她爱我。对我来说，没有吻不会死，但没有爱一定会。

　　事实上，几个月前蜜糖曾经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屏幕闪动，我接起来，那边却寂静无声。沉默了好久，电话挂断了。从那时我发现，这个世界就像那通电话一样，逐渐变得寂静，就连海浪也不再发出轰鸣。后来我才明白，不是世界的问题，而是我的问题。

　　其实都怪我自己。还记得那次醉酒后冒失地潜水吗，巨大的水压弄穿了我的耳膜，我的听力一点一点消失了。不用大惊小怪。这个世界每一秒钟都有意外发生，这只是其中小到不能再小的一桩。而有件事是我心里所有意外当中最大最惊喜的一桩，那就是爱上蜜糖。

　　我不会告诉她这一切，爱就是爱。不是负担。而我也永远都不会问她，她在那通电话里对我说了什么，是跟我一样的爱和想念，还是仅仅说保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