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人站在山梁上,露出怯怯的目光,偶尔还在吮手指头。她才10岁,在乡村小学读三年级,马上要放寒假了,她在等我去看她。
她目光能够眺望到的距离,翻越群山抵达我的城市,有20多公里,这是她能够目测到的距离。她望不到的,是上千公里外的南方某城,她的爸爸、妈妈都在那里打工。
去年春节里的一天,我提着礼物驱车去看她,雨后山路,泥泞遍地,山雾缭绕,小车无法前行,我和朋友只有下车步行。大雾中,一个女孩扑入我怀抱,含着泪叫我一声:“干爹!”我把她一把搂入怀中。她是我的干女儿,她叫小菊,普通的名字,好比这路边的山花。一旁,是她六十多岁的奶奶,老人不住地搓着手,拍打着衣衫上的尘灰。老人告诉我:儿子儿媳都没回来,在那边厂里加班,是平时的双倍工资呢。
一年前的秋天,本地作家和商人发起一项关爱留守儿童的活动,我和来自河南的商人老王一同认领了小菊。那次活动,一个腿有些跛的男人,特地从打工的城市,坐着火车回家。
几天后,那个男人扛着一袋米,还有核桃、山药、鸡蛋,他不坐电梯,一瘸一拐爬到20楼,早已是气喘吁吁,他找到了我,一把就抓住我的手说:“大哥,我是小菊他爸。”我给他倒了一杯水,他一口就喝干了,胡子上沾满了水。他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像在照相馆里照身份证相。他抬起腿就要走,说是要回去帮母亲挖地,种上秋菜后就去打工。我留他吃了饭再走,准备和他好好谈一谈小菊的事。我听学校老师说:小菊学习不错,就是性格太内向了,走路总是埋着头,望人的目光像一只受过惊吓的小兔。
他走出了门,突然回转身,嘴唇嗫嚅着。他点燃一根烟,开口了:“李老师,你是有文化的人,我没文化,初中还没读到毕业就出门打工,你做小菊的干爹吧,不要嫌弃啊!”他眼睁睁地望着我,等我回答。
我几乎是没加犹豫地就点了点头。他竟激动得哭了,说我不嫌弃她。那天,他主动要求,不回家了,和我到外面去喝酒。他的兴致那么高,唠唠叨叨说起他在外面打工的事情。和中国的亿万民工一样,有着自己辛酸的经历。
最后,我们说到了小菊。才知道:小菊的母亲,是原来的丈夫车祸死了后改嫁给他的。那一年,他已经28岁。小菊就是我的命,这个男人咬着嘴唇说。但小菊对你们越来越陌生了,我轻声告诉他。当着我的面,他哭了,抖动着肩膀。
在我要求下,周末的一天,我们一家人邀请小菊来城里,正式收小菊为干女儿。那天,小菊红扑扑的脸蛋,小辫子上还扎着一朵花。他爸推着小菊说:“小菊,叫啊,叫干爹!”
小菊埋着头,鞋在地上擦着。他爸爸生气了,推搡着她,要她叫我干爹。但那天,她始终没叫。我说:慢慢来吧。
小菊的爸爸又出门打工去了,临行前,他对我千恩万谢。
后来,我相继去了几趟小菊的家。看见小菊在灶台上一笔一画做作业;看见她做完作业以后,就帮奶奶做饭、喂猪,来了客人,就搭上扶梯,踮起脚去取腊肉。我在小菊家住了一晚。天还是漆黑,陪小菊打着葵花杆火把去十里外的学校上学。那天在学校门口,小菊叫出了声:“干爹!”回过头,雾霭中,我落泪了。
小菊把她的心事,都告诉了我,我是她最信任的人。
今年寒假考试前,我给小菊打电话:“女儿啊,好好考试,干爹春节来你家陪你过年。”小菊就一个字:“嗯!”
今年春节,我带着全家人,来山里陪小菊过年,只要她快乐,只要她开心,我们全家人也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