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从前他在以爱情的名义为我付出，但现在我相信，我和他已经完全超脱了两性之爱，而怀着一种惺惺相惜的亲情。

　　面对申青，我有一种地老天荒的感觉。仿佛已经认识了很多年，有他的日子还会延续很多年，别的人都会走，会离开，只有他，会一直陪伴我，直到我生命消失的那一天。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有一天却说了一句让我刻骨铭心的话。他说：“无论你在哪里，哪怕是在沙漠里，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去找你，帮助你。”

　　这像一个热恋中的男子的痴言，但他不是我的情人，更不是我的丈夫，他的这句话也非爱情宣言，却像是一个承诺——陪伴我生命的承诺。后来的十年里，他从没丝毫折扣地兑现着他的承诺。

　　认识他的时候，我才23岁，他被一个机灵的女友拉到我面前：“这是申青，工程师，你们聊聊吧。”他有点腼腆地坐下，却一言不发。他看上去有点老，脸上的皮肤不太平整，宽肩厚背，很健壮；他的突然出现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是不怕羞也不耐沉默的人，很快便调整出活泼的自然风格，和他东拉西扯起来。

　　事后女友告诉我，这是她预谋的相亲。23岁就相亲?她怎么能认为我要嫁一个这样的老男人?女友嘻皮笑脸中带一点严肃：“他可是个大大的好男人，是个可以发掘的宝藏。试试吧，他比你大八岁，跟你的属相很相配。”

　　试不试似乎不由我决定，第二天，申青就打电话来，约我吃饭，抱着好奇心，我去了。饭桌上，从头至尾都是我在唱独角戏，但他听得津津有味的表情让我没有拒绝他的下一次邀约。此后是看电影、逛街、吃饭这些约会节目轮流上演，他稍显活跃，跟我讲他的童年，他的父母。他说小时候父母都在外地，他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他们家在什刹海边，夕阳西下的时候，他常常望着湖边的落日想念他的父母。他不爱说话，也许跟他孤独的童年有关。他平淡的语气描绘的那一幅童年景致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他是孤独的，他渴望有人热情地爱他。

　　我很同情他，但一次次平淡的约会无论如何也激发不出我的爱情。我还做着激情浪漫的爱之梦，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嫁了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虽然他真的是好人，在我和他约会的那段时间，他已经让我有数次的感动。那时我上班骑自行车，有一天我说自行车漏慢气，早晨上班时要打气，却找不到那么早就开张的车摊。第二天他就送来了一个打气筒，让我惊讶得说不出话。还有一天晚上我在电话里说胃有点痛，准备明早上医院看看。早晨我在医院的挂号处，意外地看见他已经站在那里。他帮我交钱拿药，然后一定要送我回家，为我熬了一锅粥才放心地离开。他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工资并不高，但陪我逛街时，只要我对哪一样东西流露出一点喜欢，他会立刻掏钱买下来，吓得我后来不敢轻易将目光投向那些高价商品，我可不想害他为我破产。

　　他用这些细微之处的行动和毫不介意的付出表达着他对我的喜欢，不过他从未说出一个爱字。感觉像五六十年代的老式爱情，实在不合我的口味。约会到第三个月，我说我们不太合适，我们做普通朋友吧。他好像并不惊讶我的提议，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做朋友也好。然后他就说了那句让我一辈子都铭心刻骨的话：“哪怕你在沙漠里，我都会去找你帮助你。”

　　Ⅱ

　　后来的长长的日子里，他真的用他一成不变的行动履行了这句承诺。

　　和申青分手不久，我轰轰烈烈地爱上了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死去活来地爱了两年，终于披了嫁衣。告诉申青我要结婚的时候，他的语气很平静。婚宴前的一天，他跑来送我一个2000元的红包，却没来喝喜酒。

　　婚后的日子，我和我的同龄丈夫像在捉迷藏，没有固定的住处，不像正常夫妻那样日日相守。老公喜欢自由，我几乎不去干涉，各人在婚前的社交圈里乐得自在。偶尔和申青吃顿饭，嬉笑着问他有没有女友，他总是摇头。怕他心里还有我的影子，我不敢认真劝他什么，只是说些没心没肺的闲话。婚后第三年我怀孕了，老公这才贷款买下一套房。怕在新装修的房子里做月子对孩子有害，我回了老家。

　　以为生下孩子，我们就要开始正经的婚姻生活。不料，隔了三个月回到北京，新房里女人的痕迹不止一处，老公却抵死否认，说是曾把房子借给外地一对朋友夫妻住过。我本想息事宁人，两个月之后，却有女孩主动找上门来告诉我她怀了老公的孩子。终于看清这段婚姻的真面目了，我也不愿意住在这套已被别的女人玷污过的房子里，另外租了一套小房，决心带着儿子做个清爽的单身母亲。

　　临搬家的前几天，给申青打电话，告诉他我离婚了。他并不问我离婚的缘由，只是问我要搬多少东西，他可以借个车来帮我搬家。见到申青，冰凉的心里生出一点热热的感觉，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他真的来了。他帮我安置好东西，又仔细检查房子里的电线、煤气、水管，将他认为不太安全的几处电线重新接过。第二天，他又送来插线板、台灯、拖把、应急灯等等一堆家里缺少的东西。那天他走的时候，我很想抱抱他，在他怀里轻声对他说“谢谢”，但他走到门口也没回头，跨出门外，才对我说：“有事给我打电话。”

　　也许他不想乘人之危，也许他从来不会以我喜欢的方式表达感情，我叹了口气关上门，看着陌生局促的小屋，看看床上不满一岁的儿子，我对未来的日子感到迷茫。

　　我请了个保姆照顾孩子，家里更加拥挤。周末有时被女友邀去聚会，和一大群人一起肆意地喝酒抽烟，偶尔也叫上申青。他混在我们这帮吵吵闹闹的人中间，似乎很不协调，极少说话，也不喝酒，常常是独自拿着一杯果汁坐在一边做旁观者。有时候我们大声唱卡拉OK，他竟然在椅子上打起了磕睡。我想他不喜欢这样的聚会，他不属于我们这个喧闹的人群。

　　有一次我独自去参加聚会，喝了无数杯红酒，昏昏沉沉之中，一想到我其实是个被男人抛弃的女人，竟然要独自带大儿子，委屈悲伤和着酒精一起在体内涌动，于是放声哭泣。女友将我扶到房内，帮我打通申青的手机，我带着哭腔对着话筒无助地说：“你来接我吧。”他声音平静地说：“好，我马上过去。”那晚，他载着在酒醉之中不停哭泣的我，在城里转了好几圈。他说你要醒醒酒才可以回家，不能让保姆和儿子看见你这个样子。喝醉的我头脑仍然清醒，但我会说出平时我说不出的话。我说申青只有你会在我需要的任何时候来帮我，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要怎么报答你呢?我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我永远不知道这个沉默的男人在那个飘着暧昧气息的都市的夜晚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带着酒醉的女子在空旷的马路上一圈一圈地转……

　　下车的时候，我跌进他怀里。他扶正我，语气恳切地叮嘱：“以后别喝那么多，对你的胃不好。”他为什么不再说点别的，在这样的夜晚，说什么都不会显得过分。但他什么都不说，也许他明白，无论说什么，那些话都不过是这样的夜晚的装饰，对我们彼此天亮后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

　　这个夜晚之后，我想申青也许选择在我的单身生活里做一个旁观者，只在我需要的时候做我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