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莲,从头苦到根。它的那种苦,直入肺腑,几乎是直钻进人的心里。
菲儿刚刚进中医院工作的时候,一川还没有离婚。一川和老婆在一起快十年了,真成了“左手握右手,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两人没有孩子,所以彼此更少了点约束,两人又都是爱玩的主儿,因此你玩你的,我玩我的,即使晚上两人都不回家,第二天也谁都不会说什么。两人照常上班下班,照常说笑,或者照常发呆,彼此无语。像一架已达平衡的天平,不需要刻意调整,什么都是安稳平和的。
菲儿一来,这架天平却似乎立刻失去了平衡。同坐在一个诊室,一川为患者诊治,或者把脉,或者审视交谈;菲儿做着助手的工作:或者记录,或者誊录药方。可是,一川觉得自己不由自主地分神,哪怕手指正搭在患者的腕上,眼神却无法自控地飞向对面那个女孩儿:光洁的额头,细腻的肤质,微红的双颊,垂下的眼睑下是睫毛投下的阴影;双手手指纤长洁白,指甲是健康的淡淡粉红。这是个任何人见了都会喜欢的女孩儿。一川这样告诉自己。可是一川知道,这是废话。自己是喜欢上她了。因为第一眼看见菲儿,看见菲儿纯澈的眼神扫向自己,一川居然觉得自己喘不上气。第一眼见到菲儿,一川就知道,自己对这个女孩儿,充满了渴望。作为男人的渴望。
一川不知所措。
但一川知道自己要什么。
一川想离婚。他以为离婚一定会得到老婆的支持,因为两人都已经这样玩了多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想法,甚至还知道对方的一些细节,譬如家庭工作住址等,离婚不过是随时可以进行的一个水到渠成的步骤而已。然后,就可以做自己的主了。
一川这样想了,也随即按计划做了。可是,老婆的话却让一川大跌眼镜:“一川,你疯了?你还不知足吗?任由你玩,现在居然玩到要离婚?”
一川不明白了。都已经快四十的人了,居然被老婆说是疯了!是不是老婆疯了?一川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菲儿是个机灵姑娘。这几天见一川老师闷闷不乐,趁快到中午略微空闲点了,找了个机会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好。一川回答得很快:我疯了。话刚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菲儿说,老师疯了的话原因我一定知道。一川觉得自己的某根神经要被菲儿扯着了:你知道什么!菲儿说,老师,你只知道为别人看病,可不知道为自个人儿也看看病!一川瞪大眼睛:自个儿看病?
菲儿起身出了诊室,剩下一川一个人瞪着傻乎乎的眼睛楞在座位上。菲儿难道知道了什么?
一会儿,菲儿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纸包,就是中药房里的那种黄色药包纸,自然也透出微微的药香。她一伸手,给一川:这是我给您配的药,一服灵。一川想展开来瞧瞧是什么药,她不许,说回家看,具体煎药服药的方法都在里面。
一川将信将疑,忐忑着一颗心回了家。老婆还没有回来,他一关上门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纸包里是几钱穿心莲。一川的目光扫过寥寥数片药材,落在底下的一张白纸上。他缓缓拿起叠成几叠的白纸,打开,坐下看了起来:
“一川老师:心病需心药。您的病需要穿心莲的苦来医治。穿心莲,从头苦到根。您是专家,中医讲究苦能入心。您从医多年,却可能并没有尝过穿心莲的滋味。我的老师尝过,我也尝过。它的那种苦,直入肺腑,几乎是直钻进人的心里。你试试吧!”
她的老师?
手机在震动,是短信:“穿心莲一片,含服。”是菲儿的号码。
一川拈起一片穿心莲的叶子,端详片刻,缓缓放到舌面。唾沫慢慢浸润了叶片,一川能感觉到那种尖锐的苦味迅速从叶片中渗透出来,钻入自己的味蕾。他皱缩着脸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
手机震动:“同窗情深,刻骨铭心。咽一口!”
一川紧皱眉头,把苦水强咽下去,满心疑惑:“菲儿在说什么?”
手机震动:“毕业在即,欲分难舍。咽一口!”
一川再咽。
“两地分居,思念绵绵。咽一口!”
“千辛万苦,结成连理。咽一口!”
“调动工作,殚精竭虑。咽一口!”
“购置房子,想方设法。咽一口!”
“装修新家,累到住院。咽一口!”
一条条短信,一口口苦水。一川由起初的疑惑,到后来的忘记疑惑忘记口中的苦涩,甚至热泪盈眶。
最后一条短信:“苦水咽尽,快乐远离!!!”
三个感叹号,让一川一下子明白:“这不是菲儿,这分明是妻子的语气!”他用颤抖的手拨通电话:“你……你不是菲儿!你……你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