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的夜晚
我有一个梦想。从她身边,完全地,彻底地,毫不迟疑地逃脱,音信全无。
我本不应该这样做,我是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我需要按照妻儿的心愿按时回到家里,接受她烹饪出来的美味也接受她的唠叨和盘问。但我还是这么做了,鬼使神差。
下午五点,准时下班,我握着车钥匙,在车前站了很久,当然也想了许多,主要是我不回家可能发生的后果,她会焦急,会胡思乱想,会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如果我关机,她则会给我的同事、朋友、哥们,总之是她认识的和我有关的人打电话,调查我的下落。结婚以后,我很少,确切地说几乎没有任性地下过一个决定。
我想打破这个看似平静却倍感压抑的生活。
我只想单独度过一个夜晚。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需要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吗?不需要。我只是累了,我只是想,远离城市和城市中的家,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不打牌,不喝酒,不看世界杯,也不找女人,就想一个人待一待。这个想法,应该是不过分的吧?
除了手机和钱包之外,我没有开车,也没有带任何行李。搭乘一辆公交车,再搭乘另外一辆公交车,然后搭乘一辆小巴车,大约两个小时,我就看到了小时候才能看到的诗意的黄昏。
那些开满了农家乐的村子,我是看不上的,为了更清净,我只得继续向山里走去,天黑下来之前,我就在秦岭北麓的山坡上,看到稀稀落落的几处人家。我找了一处人家,希望那对年长的老夫妻俩能行个方便,他们没有怀疑,也没有惧怕,他们没有太过热情,也没有太过冷淡,仿佛我是他们早出晚归的孩子回到了家里。
正赶上他们吃晚饭,他们给我盛了一份。
吃完了饭,妇人给我在厢房铺床。她的老伴儿则蹲在墙角抽烟袋,我坐在门外享受难得的清净与安宁。山间的雾气潮湿了我,真正的黑夜降临了,没有路灯的黑夜,没有车灯的黑夜,没有霓虹灯的黑夜,真好。我坐在黑夜里望着黑夜,黑夜真美。
星星在夜空闪烁,一个念头在我的心里闪烁,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很安全,没有出车祸,也没有和那些乌七八糟的应酬,更没有和所谓的小三厮混。女人爱男人,但更多的是猜疑和误解。我如果告诉她我此刻在山里,和一对年迈的夫妇在一起,她肯定认为我在说谎。她会让我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她不知道,男人,其实不喜欢为一个无聊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事件作出解释。何况,即使做出了解释,她还是能找出破绽,男人的思维不会符合女人的逻辑,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所以,为了让这个夜晚平静一点,温柔一点,我决定让手机保持关机的状态。
真正地出轨
夜色渐深,也渐凉,老夫妻俩都已歇下,我起身回屋,借着微弱的灯光,我躺在窄小的硬板床上。我回忆了几段往事,居然都和她相关,刚认识她时的情形,热恋时的情形,新婚时的情形。她那时候真好,即便是生气,也能用撒娇的方式表现出来,不像现在,总是撒泼,总是撒野,直到我忍无可忍。常常,不晓得哪句话就得罪了她,她就大声跟我嚷嚷,诉说她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我居然还这样待她,说到痛处,还会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仿佛她就是21世纪的秦香莲,我就是21世纪的陈世美。说实话,她是一个好女人,把家收拾的干净、利落,把我和孩子照顾得很舒服,但是,我还是厌倦了和她在一起的生活,当她哭着说自己当初瞎了眼睛才嫁给我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时,我真的想跟她离婚。
在她之外,我喜欢过一个女人,只是喜欢罢了,并没有行动,也就是说,我和那个女人之间依然是纯洁的。但是,她硬是说我们之间暧昧,硬是说我们有一腿,硬是说我们是一对狗男女。后来,她说的多了,我觉得自己如果不跟那个女人暧昧,不跟那个女人有一腿,不跟那个女人做一对狗男女,是很亏很冤枉的一件事。所以,某天,在她贬损了我一顿之后,我便怀着一种报复的情绪,请那个女人喝了酒,然后就发生了肉体的关系。那是一种纯粹的性关系,连一夜情都算不上,开了两个钟点的房。那次出轨只给我带来短暂的生理快感,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一点愧疚都没有,我仿佛觉得自己是她的一辆车,被别人借去开了半天。仅此而已。
此后,我再也没有出过轨。如果说出轨,这一次的不告而逃,与惯常的生活太不相符,说出轨,也许更恰当一些。
这是一个非常美妙的夜晚,我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一早,我就在山里逛荡,走了很多路,当然,也坐了很久,当然,也想了很多。我我决定改变这种状态,勤劳一点,让她多一点空闲,体贴一点,让她多一点感动,宽容一点,让她多一点欣慰,总之,我得做个好丈夫,才配拥有她这个好妻子。
想到这些,我的心变得愉快起来,唱着歌,赶着暮色回到宿处,继续第二个酣畅的夜晚。
下午临别前,老夫妻俩为我收拾了一大包核桃和一大包红枣,让我带给妻子和孩子尝尝,如果搁在城里,差不多得两百块钱吧。我很感谢他们提供给我住处和饭食,更感谢他们恰贴的温暖。我不想破坏了这份温馨,只好在枕头下留了两百块钱,只为感谢。
我带着一颗平和而喜悦的心情返回。
如果必须说谎
我希望,我的解释能让她满意,她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可是,我的想法过于单纯,或者说幼稚。她对我的解释毫不理睬,当我谨慎地把核桃和红枣搁到她面前,以此来证实我没有撒谎,但是她看了一眼,然后,奋力地扯破了袋子,核桃和红枣便争先恐后纷纷落地。她指着我,愤怒地,大声地质问我:这两天两夜,你在哪里?和谁?干了什么?!
我打算接受审判。一个男人,不应该毫无缘由地让疼爱自己的女人担心。我错了。我再次把事实告诉她,希望取得她的谅解。
她说:你撒谎!
可我没有撒谎,我说的都是实话。
她还是不相信我。一遍一遍地质疑我每一句话的真实性。
如果搁在以往,我会暴跳如雷,会砸碎茶杯,或者甩门而去,但是,我此刻很平静,很充盈,仁者山智者水,在山里待了两天,我的内心居然仁厚起来。
我不再做徒劳的解释,我无比温柔地抱住由于暴怒而瑟瑟发抖的她。
我以为她会顺势伏在我的肩头哭泣,或者用拳头捶打我的胸膛,责备我带给她的担心和不安,那种嗔怪,肯定相当浪漫与抒情。
可是,她没有伏在我的肩头哭泣,也没有用拳头捶打我的胸膛,她用力地推开了我,然后一巴掌快速而坚决地扇到我的脸上。
打人是一门艺术,拳头打在胸膛和巴掌打在脸上,是完全两种不同的概念,也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果。拳头打在胸膛是撒娇,巴掌打到脸上是撒泼。撒娇比撒泼可爱。撒泼比撒娇可恨。
我有过悲愤,但是,我还是没有恨她,我试着转换角色,如果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两天两夜,音信全无,我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肯定会担心的吧,会不安的吧,会怀疑的吧,所以,我原谅了她的疯狂。
我希望,她能到此为止,但是,她没有,她继续狂妄,她继续追问她已经得到确切答案的问题:告诉我,在哪里?和谁?干了什么?!
我再一次告诉她,我去了山里,住在一对老夫妻家里,行走坐卧,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干。
她鄙夷地一笑,她说:荒谬,真是荒谬!
她让我撒谎要尽量撒得圆满一点,不要如此蹩脚。她信誓旦旦地替我说出准确的答案:在某家酒店或者某家宾馆和某个女人,干了世界上最苟且最肮脏的事。说完,她挑衅地问我:是不是这样?!
男人撒谎,要么出于习惯,要么迫于压力。但是,我不想撒谎,谎言总是破绽百出,总是经不起推敲和证实,所以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满它,我今天撒下谎言,将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撒下更多的谎言,撒谎不是男人惯有的作风,撒谎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但是,我必须撒谎,这个谎言对于男人来说,却是一种尊严。于是,我平静地对她说:是这样,你没有猜错,你是对的,我的确在某家酒店或者某家宾馆和某个女人,干了世界上最苟且最肮脏的事。
然后,我认真地描绘了“某个女人”仿若凝脂吹弹即破的皮肤;认真地描绘了“某个女人”灼热的红唇、迷离的眼神、浓密的睫毛;认真地描绘了那两个在我的生命中极为重要的,香艳而且柔软的,值得铭记和回味一生的夜晚。
我等待着命运的举牌,我以为她会更加疯狂,摔电脑,砸电视,或者跑进厨房提出切菜刀发誓要与我同归于尽,也或者收拾衣服拉着孩子走人……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我,然后,一下子跌坐在地板上,没有哭,只是竭力地隐忍着失败……
我忽然觉得自己过分了。我应该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信誓旦旦地申明,我的确在山里,的确借宿在一对老夫妻的家里,的确什么对不起她的事都没有干。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喜欢彼此信任,喜欢适当留白。
我发誓不再对此事做任何的解释,完全地把命运交给命运,所以,让人窒息的冷战也就此开始了。
婚姻只是为了方便两个人更好地生活,更好地相爱,而不是不断地怀疑、猜忌、纠缠。所以,她需要的不是我的解释,不是我的誓言,她需要的是真正的反省。每个人都要从自身去发现问题与不足,然后真正地反省,只有如此,婚姻才会健康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