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冯泉看到电视上的新闻，手中的杯子吃惊得滑落到地上。新闻正在播放白马街上发生的一起抢劫案，凶手杀死了一名母亲。
冯泉听见自己的心挣扎着辩解说：不，我不是凶手。
从那天起，冯泉就开始失眠，每晚数星星数羊群，而且吃了很多药，依然睡不着。深夜，他起床像疯子一样在空旷寂静的街道奔跑。跑步能消耗体力，冯泉希望跑到筋疲力尽时，能睡个好觉。
很遗憾，冯泉的希望落空了。
最后治好他的失眠的，是一瓶香水。跑步的时候，冯泉发现便利店的旁边新开了一家香水店。他在便利店买了一瓶矿泉水，恰好香水店的老板娘也在，她准备买一袋饼干当宵夜，她请冯泉去她的店里看看。
店里有个叫吉恩的女孩，很年轻，头发剪得极短，两只漂亮的圆耳环和她的眼睛一样大。她的眼睛潭水一样深，望着你的时候，像大海一样没有边际，你永远看不透，眼睛里盛满了寂寥还是忧伤。
她对冯泉深夜跑步很好奇，主动问他，得知是失眠，就友好地给他介绍一种有助睡眠的香水。香水是她研制的，她是一名香水调香师。
二
吉恩给冯泉的香水，有着一种很难形容很特别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又令人感到亲切的温暖，让你心甘情愿闭上眼睛沉睡迷醉。冯泉把香水轻洒一点在房间和枕头上，那天，他果然拥有了一个踏实的睡眠。一觉醒来，他睡了20个小时。
冯泉想请吉恩吃饭，向她表示感谢。甚至，想唐突地问问她：你有男朋友吗？如果没有，他想追求她。这是他渴望的人生，好的睡眠，一个爱人。
江国香织说：爱情不是谈的，是坠下的，头朝下，坠下去。
是从哪一秒钟喜欢上她的呢？冯泉也说不清。她像一瓶香水，看见她，恍若身边都是曼妙的香气围绕，你不忍离去，不舍离去。
不过冯泉没有去找她，他去了一趟国外，找了最著名的整容医师，把自己整丑。
帅哥整丑？变态啊。医生开他玩笑。
没错。回来后的冯泉，小眼睛，塌鼻子，性感的嘴唇变成厚厚的两片，脸上的酒窝也没有了，脸的轮廓也削圆。之后，他怀着愉悦又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找吉恩。
三
那天，他们约在饭店的包房见面。
吉恩说：从小，她就喜欢香味。每一棵树，每一朵云彩，每一个人都是有香味的。而香味，也有灵魂，有的是哀伤，有的是疼，有的是一滴泪珠。
如果香水有灵魂，她此刻亲切又让他迷恋的香水味，是不是一款叫做眼泪的香水？
冯泉不敢问，他只是犹豫片刻，踌躇地问她：我能有这个荣幸喜欢你么？
吉恩笑了，她反问他：你说呢？
下一秒，他们就亲吻了。冯泉每吻到一处，都小心翼翼地问她：可以吗？他不敢相信，他拥有了她。
但吉恩说：我还没有答应做你的女朋友。她说：追求一个女孩，要通过很多考验。她认真地掰着手指数——你要认真追求我，不要厌烦我的唠叨，就算我煮的菜难吃，你也要夸好吃，要陪我逛街，不许喊累，不许讨厌我……
很容易。不过自从看了那则新闻，冯泉就有后遗症，不仅失眠，也害怕逛街。热闹的，喧哗的，人群如潮水一样熙熙攘攘的街道，都让他眩晕，呼吸艰难。
四
约会时，吉恩要去逛白马街，要去买香料。为了让爱人开心，冯泉挣扎着点了点头。当吉恩兴奋地在白马街挑香料时，一回头，冯泉不见了，他靠在不远的栏杆旁，拼命呕吐。
要是人生可以洗牌，可以重来，冯泉想坦荡荡地告诉她，她的母亲不是他杀的，他发誓。
他们相遇时，他就认出她是那个死者的女儿。她接近他，是为了报复他吗？所以，他不想被她认出来，才去整容，因为他想与她一起。
有点可笑吧，杀人犯居然异想天开想与受害人一起，喜欢她，还妄想娶她为妻，老到白发苍苍，死了也要葬在一起。每天每天，把她吻醒，对她说早安、晚安。
后来吉恩送脸色灰白的冯泉回家，给他煮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皮蛋粥。她看着他吃完，不再反胃呕吐，才放心地去洗碗，替他打扫房间。
整理书柜时，她发现他的柜子里放着很多奖状：学生时代的三好学生、全国生物竞赛一等奖、单位的优秀员工……还有贫困山区的孩子写给他的信，冯泉每个月都会把一部分工资寄给孩子们。他们给他写信说：大哥哥，你是一个好人。长大了，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一个好人。
吉恩回头定定望着冯泉，过了许久，她问他：你真的是一个好人吗？冯泉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难道，她认出了他吗？发现他原来是个该下地狱的坏蛋？
他惊慌得不知怎么回答，只能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好让她不能再问下去。这么好的时光，他怎么舍得让那些噩梦来破坏他们。
他把脸埋进她的胸，突然间，她泪流满面。她为什么流泪？冯泉依旧心虚得不敢问。他猜测吉恩已经发现了他的真实面目，那么，他拥着她纤细的腰想，就让他现在，此时此刻，结束生命。
每个人的终点都是死亡，何不在这最幸福最欢畅的现在，死在心爱的恋人怀里。所以，他趁她不注意，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五
冯泉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吉恩救了他。她扇了他一个耳光，拔掉他的针头，涨红着脸骂他：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去死，为什么呀？她哭倒在他的身上。她说她不能没有他，她就是爱他。
冯泉很欣慰。看来，吉恩并没有认出真正的他。
出院后，冯泉与吉恩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他每天都穿着凉拖鞋晃荡到她的实验室，看她调制香水。他还没有学会制作一种香水时，吉恩突然急匆匆地对他说：我姐姐病了，很严重，我要马上回去。沉默一下，她问：能借给我10万元钱吗？
冯泉想都没想就说好。他把他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她，真正地一无所有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她的消息。当他去找她，才发现，他竟然都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冯泉不知道吉恩回不回来，即使她拿钱走了，他也不怪她，她好他便好。
过了漫长的三个月，吉恩回来了。冯泉把头靠在她的肩膀，傻乎乎的。他恳求她：做我的妻子好不好？好不好？她的吻落在他消瘦的额头，摇了摇头后又重重地点头。她回来的当天下午，他们去了民政局。要登记成为夫妻，百年恩爱。
冯泉永远记得那天下午的每个细节：吉恩特意回房间换了一件同他一样的情侣T恤，她还化了淡妆，眼睛有漂亮的眼影在闪。他们牵着手，说了很多甜蜜的话。计划养一只猫，一个可爱的儿子，一个宝贝女儿。正当他们要穿过偏僻的白马街到对面的民政局，令冯泉最恐惧的一幕发生了。
两个歹徒抢劫了他们。歹徒翻遍他们的钱包，只有可怜的39块钱。其中一个歹徒气极败坏地拿着锋利的刀放在吉恩白暂的脖子上，色迷迷地说：妞，别怕，我会满足你。然后，他把她拖到一角，要强暴她。冯泉瘫软在地，剧烈地呕吐，像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午夜。
六
四年前，也是夏天，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般。冯泉刚刚大学毕业，在众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进了人人羡慕的企业，前程似锦，闪闪发光。午夜加班回来时，路过白马街，冯泉看到一名歹徒抢劫一对母女，还想强暴女孩。女孩远远看见冯泉，凄惨地朝他呼救。
正义感让冯泉立刻想冲上去，可是在刹那，他想起了那件轰动全国的彭宇案。2006年的南京，小伙子彭宇扶起一位老人，反被老太太及她的家属反咬一口，赔了很多钱。不要小看这件事的效应，它让我们变得过度自卫，冷漠。
冯泉也是如此，默默地转头走了。直到看到新闻才知，母亲为保护女孩被凶狠的歹徒杀了，要是他当时有勇气拨打一个报警电话，应该会是另一个结局吧。
他是间接凶手，杀死了女孩的母亲。
他活得内疚、自责。这次，他不允许自己再犯同一个错误。他苍白着脸踉跄着站起来，向歹徒扑过去，就在歹徒的刀刺向他肩膀的时候，吉恩推开他，让歹徒的刀刺进了她的胸膛。巨大的刺激，令冯泉看到一片血后便昏厥了。
七
冯泉醒来的时候，再次出现在医院里。这次，吉恩和他都躺在病床上。她告诉他，是路过的好心人报警，歹徒逃走了。冯泉没有怀疑。
第二个月，两个伤员身上缠着伤布，脚上打着石膏，互相搀扶着去民政局登记，成了一对幸福的小夫妻。
吉恩一开始就认出了冯泉。是，她用香水接近他，想报复他。然而相处之后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其实，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过偏差，都跌倒过，错误过。吉恩愿意给冯泉一次机会。
她的姐姐并没有生病，她只是用冯泉的10万元钱，请了两个演员，演了一场逼真的戏。她重演了四年前的一幕，如果冯泉弃她而走，她会重拾报复的念头。幸运的是，这次，他终于战胜了自己，没有让她失望。而这个爱情故事，也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