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虫：原籍青岛，现居成都。一个人，一只猫，一包烟，一杯咖啡过一天。不看新闻联播，不听天气预报，不进作协，不太爱聊天。多看美女多吃肉，睡饱喝足打魔兽。写故事，赚钱钱，失业又一年。爱生活，爱祖国，内心喜乐，悠闲潇洒在人间。

　　1

　　这是我第一次在公交车上遇到贼，还是个女贼。

　　那天车很挤，我前面站了一男一女，男的目光望向窗外，左臂伸长抓着头顶的扶手，右臂自然下垂，被身边的女孩扶着。我注意到那女孩，一只手挽着男生的胳膊，另一只手用极其纠结的姿势，拿走了男生牛仔裤屁股口袋里的钱包。

　　当时我就站在他们身后，目睹了整个过程。我是个充满正义感的好青年，但在美女面前，正义感神马的，都是浮云。女孩一双漂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我，是那种带着请求和祈祷的眼神，瞎子都看得懂，这是一个贼发自内心的真诚呼唤，求求你，不要揭发我。

　　于是，我怜香惜玉了。

　　很显然，她认识这个男孩，并且关系亲密。但谁规定的，偷男朋友钱包的女孩就不是贼？所以，在一个有原则的正义好青年的心里，无论怎样，她都是个贼。

　　我不是有意要认识这个贼，而是我们真的在同一站下车。下车前，她还很淡定地和身边的男孩说了再见。我不得不想，能有如此好的心理素质，肯定是个惯犯。

　　她跟着我拐进我们学校的大门。读了三年大学，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有一个做贼的学妹，这事有点意思。尽管我在车上怜香惜玉了，但正义感依然在我心中澎湃着。于是我走过去告诉她，你这么做不对，如果缺钱，应该勤工俭学。

　　女孩打开偷来的钱包，我发现钱包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她说，我的技术这么拙劣，他居然都没发现钱包丢了，可见，他想那女的想得有多入神，他心里早就没有我了。

　　我的正义感瞬间就被她的话给扎爆了，并为之前的怜香惜玉感到无比自豪。何小芽，她只是一个在爱情里被欺负的女孩，她爱的男生不爱她了，但没有告诉她。她不得不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亲手扼杀掉她的爱情。

　　五年，何小芽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时间。即使她是贼，面对这样一个可怜又好看的贼，又有哪个男人正义得起来？

　　2

　　我们的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有心注意一个人，总会遇到。连续两个月，我总能看见何小芽，有时她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我从外面走过，远远地看一眼她在阳光里的侧影。有时在食堂，她心不在焉地低着头走路，跟人撞在一起。有时是在林荫道上，她明明看见我了，却又绕了路。

　　好多次，何小芽总是在躲我。是因为羞耻或者别的什么，我不太确定，毕竟，是我目睹了她人生里那极不光彩的几分钟。我们初次相遇的情景一点都不美好，她偷了钱包，而我包庇了她。事后她用偷来的二百块钱请我吃饭，满满一桌的菜，我吃到撑死，她却没动一筷子。其实我并不饿，我只是觉得吃了这顿饭，何小芽会心安一些。那天我故意让自己吃到嘴软，然后很没出息地对天发誓，公交车上的事，会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

　　何小芽对我说了谢谢。可她并不是真的谢我，否则，又怎么会躲我？

　　对于一个羞耻心很重，又敏感的女孩，我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接近她，了解她。我利用职务之便，在整理档案的时候调出了她的那份，连续两年拿一等奖学金的优秀学生，获奖无数，每一段评语全是褒奖。我忽然理解了何小芽为什么会怕我，因为她生命里唯一一个“污点”，捏在我的手里。

　　何小芽躲了我两个月以后，终于躲不过了。年末的联欢会上，我们和一所兄弟大学搞联谊，我就这么认识了那个钱包的失主，肖磊。礼貌地清谈了几句，他问我，认识何小芽吗？也是你们学校的。

　　我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说，你找她？那我帮你打听打听。

　　就是这么简短的对话，却被何小芽看在眼里，坐满人的大礼堂，灯光又暗，何小芽穿越了好多个年级，最后在我旁边坐下，一只手悄悄穿过我的臂弯，贴着我的脸说了一句，别告诉他，求你了，如果让他知道是我偷了他的钱包，他一定会恨我的。

　　那天何小芽离我很近，我记得她的气味，像是某一株植物的淡香。就算她是因为肖磊才注意到我，又有什么关系？

　　3

　　联谊过后，何小芽成为我的女朋友。我们谁都没主动，那天她穿过我臂弯里的手一直没拿开，后来就这么一直牵下去了。

　　我们的恋情公开后，宿舍里的哥们用一整个晚上给我洗脑，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何小芽不喜欢你。

　　这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因为不管她喜不喜欢我，我都喜欢她。这涉及到一个“安全感”的问题，如果请我吃的那顿饭还不足以让何小芽觉得安全，那么，现在我们的关系，足够让何小芽彻底安心了。

　　那段时间，室友总是损我，说我像个贱人一样爱着。就算如此又怎样，谁说爱情就一定高尚？以一种卑微的方式给喜欢的女孩安全感，我想，每个陷入爱情的人都会这么做的。

　　来年夏天，我毕业了。我们在一起半年，她没问我要过任何一样东西，也没收过我买给她的任何一件礼物，即使出去吃饭，我们也是AA。我请她一顿，下一顿她必定请回来。

　　我一度怀疑我们之间不是爱情，但何小芽却叫我，亲爱的。

　　我顺利应聘到一间外资企业，很高的写字楼，有各色美女。每天中午，何小芽会拿着她亲手做的便当来找我，夹一块最大的肉喂到我嘴里，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她也会在我工作最忙的时候打来电话，无关风月地聊几句就挂掉。同事打趣说，你女朋友管你管得真严。

　　其实何小芽从没管过我，没有谁比我更清楚，她在乎的不是我，而是一种关系。她竭尽全力地去维持这种关系，至于我爱不爱她并不重要。或许，何小芽也并不想我爱她，因为她不愿意亏欠任何人。

　　她第一次问我要的礼物，是一张大头贴。那天她拽着我，在相机面前拍了很多张。她选了最满意的一张装进我的钱包里。何小芽说，我是你的女朋友，你应该有一张我的照片。

　　何小芽还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很忙，可能没时间常见面了，你要经常想着我，每天都要看我的照片。

　　我说好。其实我还想问的是，毕业以后，你还会做我的女朋友吗？

　　4

　　从那以后，何小芽就很少和我联系了。

　　我心里明白，并不追问。感情这种事情挺奇怪的，如果何小芽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想我会一直这么喜欢她，悄悄地，深深地，永远不会惊动她。在过去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一定会觉得温暖。

　　在她成为我的女朋友以后，我对她的喜欢反而有了苦涩。没有人可以长久地卑微下去，明知何小芽利用我的感情建立起她想要的安全感，却那么伟大地无动于衷。我已一退再退地去包容与成全，不奢望她可以希望我，只求她能够信任我。

　　在某一个夜里，我把与何小芽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地想了一遍，然后给她发了条短信，我早就答应不会揭发你，也不会把那件事情对任何人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我？

　　短信她没回。

　　再后来，何小芽大学毕业。她是全校唯一一个被某著名企业点名要去的学生，并且提供免费出国进修的机会，此后前途无量。毕业典礼上的何小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她站在台子上，穿洁白的裙子，手捧鲜花，被此起彼伏的掌声包围着，所有人都为她欢呼，以她为荣。她就像个骄傲的公主，只是，再骄傲的公主，也有她不愿启齿的秘密。

　　何小芽看见我了，走过来朝我笑了笑。这是我见过最自信的笑容，虽然少了一点美。大概，此时此刻的何小芽，内心才是真正安全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改变她努力得来的一切，也没有人可以夺走她的锦绣前程。

　　其实，公交车上的那次“偷窃”事件，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意外，甚至连记录到档案的分量都达不到。但在何小芽敏感又高傲的心里，却把它当做一次耻辱，不惜用任何方式去掩盖，哪怕是我对她的爱。

　　她的确是伤了我，但我不怨她。是谁说过，一个人受到的伤害，如果转加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她就会康复。

　　5

　　何小芽出国前，我为她践行。分别时，她送我上公交车，车门关上的瞬间，我故意让钱包掉在地上。如果何小芽捡起来，她定能看到，钱包里照片上的女孩，是她，而非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