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了，按照当地习俗要守孝“七七四十九天”，我见到这个正在为父亲守孝的青年的时候，刚过“五七”不久，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半边白皙的脸，下颚和唇边也生出了密密匝匝的胡须，原先这个长得极像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中男主角“光夫”的孩子，此时就孤零零地待在显出空旷的屋里，墙上是父亲的遗像，刚敬过的香火青烟缭绕，他的暗淡的眼神、憔悴而瘦弱的身形叫人揪心。

　　“来了，丰叔叔!”见我进门后他起身问候，直觉告诉我，他突然间成熟了、长大了。

　　他的父亲是我大学同学，公安厅一名处级警官，更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名人学者。这样介绍人们很容易产生错觉，误认为这会是一个强势的家庭。其实“处级”是鼓励离岗才加冕的虚职，而“警官”对于他也只是一个赖以生存的职业。“名人学者”却货真价实。博览群书，口若悬河，千人干部培训，令多少才俊折服；书法文章自成一体，叫业界人士称道。但是，依着他谨小慎微、乐善好施又迂腐善良的禀性，身边总是聚集着打趣算计、奸猾懒散之辈，而真心景仰崇拜、习学相助者却寥寥无几，于是路子也就走得无比坎坷而艰辛。

　　说到这儿，读者可能要问：他的妻子呢？虽说一言难尽，但也可先以一言告之。早年间，他的年轻美貌的妻子患抑郁症继而又精神分裂症，且越演越烈，至今一人独处也或四处游走……过去是父子俩隔几日去看望料理一下，而如今这个担子也就落在孩子一人肩上。

　　空旷屋里的这个孩子和许多待业青年一样，眼下还没有一份固定的职业，近30岁年纪的他也还没有成家。无业是早年间伺候奶奶爷爷，父亲生病后又开始照顾父亲给耽搁了。不要说眼下找份稳定的工作比登天还难，退一步说纵然有了这样机会，久而久之待在家里的他也不愿去体制中上班，受那份约束了。而至今未婚的原因呢，又是因了没有一个好工作，就更谈不上钱财实力吧。虽说你生得人高马大，相貌也俊好，可如今的女子看的是地位、钱财，谁还会稀罕你的长相！只要你有实力，你有香车豪宅，纵然歪瓜裂枣、七老八十都已不再重要。

　　 扯得远了，眼前的这位青年已将一杯沏好的茶水端来放在桌上，说：“丰叔喝茶！”然后就毕恭毕敬地望着我。

　　 这种情形过去是没有过的，因为我和他父亲的谈话聊天是海阔天空、古今人文、不苟言笑甚至没有正形的……可如今刚刚失去父亲的他真的长大了，他的眼睛里流露着睿智的光芒，甚至能洞悉到接下来我们的谈话内容。我当然会关心他的工作、他的婚姻、他今后的生活。在我们之间与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有所不同的谈话方式和内容中，我知道了他的选择以及他越来越贴近现实的志趣方向。

　　若在以往，他很少会有激动的时候，可是这一回他分明是有些激动了，他白皙的脸也开始泛着红润的光亮。他说：“父亲去世了，今后也没啥指望，我得更现实一些，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能再想了。我想开一间服装店或者经营一个连锁的小超市，投资总共也就十多万……”他滔滔不绝谈着他的志向、理想和现实的计划，俨然一个自主创业的小老板模样。过去偶尔也会有一句半句提及工作的话题，不过那只是些不着边际的想法，而今天已然上升到了做法——包括可行性论证和可以操作实施的计划！

　　他成熟了，真的成熟了！他给自己制定了一个目标，一个他完全有这个实力去实施和施展的（靠着他的亲友帮忙）完全可以实现的一个理想。只是在过去，亲友们并没有看到他的状态和一如今天这样成熟之后的慷慨激昂！

　　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的进步和迅速成长，叫我想到了前不久，自己因突发心脏病被抢救的刹那，想要对孩子说的话。

　　其实，在这个生死关头、这个特殊时刻，面对我的孩子想要说的话真的会有很多，过去也多次对孩子说过。如果还有机会、还有力量我还会不遗余力地再重复许多遍……可是如果上帝只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再讲一句话了，那我会说：“我一走，你就会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