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受当时火热的校园歌曲影响,我疯狂地迷恋上了那些歌手手里的吉他。梦想着自己怀抱着吉他,在小河边轻拨浅唱,感觉是那样的美。
在当时,一把吉他要一百多元钱,可以买五头猪仔。这对于一个在地里刨食的庄户人家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况且这本就是个不合情理的要求。
可我不管,在家因为自己是老幺,大家都让着我以致养成了习惯。我哭闹倔百般武艺都使了出来,只求母亲就范。母亲给我讲了一大堆道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最后母亲忍无可忍,甩给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蒙了,不相信母亲会打我,最后我哭着跑出了家门,一口气跑到了屋后的大山上。
天渐渐地晚了,我听见母亲在山下扯着大嗓门喊着:“你个死妮子,快回来吧,当心被蛇拖了去哦!”
我最怕蛇了,可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后来我跑到离家十多里的大姐家,打算趁暑假躲几天不回家,以此来吓吓母亲,好让她答应我的要求。
去大姐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姐姐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见我来了很是意外,问我怎么这么晚。我不敢说是逃出来的,怕他们送我回去,就随便编了个理由,说等渡船等的。
好在大姐并没有细问,站起来帮我盛饭。才一起身,靠在大姐身边的小外甥就“哇”的一声哭闹起来,死拽着他妈妈的衣服不让她走。小外甥才一岁多点,走路还不稳当,又认人。而且别人都不认,独认我,不准我靠近他,最后无可奈何的大姐只好让我自己盛饭。大姐说:“你来得正好,这两天正好农忙了,你这个外甥拖着我什么事也不能做,你多玩几天,帮我带带他。”
这话正合我意,我连连点头答应,可是小外甥好像并不喜欢我,出来进去都跟着他妈妈,我活像个狼外婆似的。
晚上我跟大姐和小外甥一起睡,小外甥很闹,一直不睡觉,一会要吃,一会要拉的,没一刻消停。嘴里还不安分地嗷嗷叫着,吵得我心烦意乱,恨不得打他几下让他老实。可大姐却很耐心,一直哄着,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睡着的。可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大姐已经起床做好早饭了。
大姐轻声地交代我:“待会小外甥醒了,帮他穿好衣服,喂他吃好早饭抱到田边,你的任务就是带着他玩,不哭闹就行了。”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小魔头,撅着嘴说:“他又不要我,我怎么带他?”大姐说:“你对他好点,别老板着个脸,他就要你了,我那时才八九岁就带你们几个小魔头了,还不是带大了。”
我顿时无语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大姐在家最大,那时爸爸妈妈要下地挣工分,我们几个小的都是大姐带大的,为此大姐没进过一天学校门。不仅如此,她还经常被顽劣的我气得直哭。
太阳升老高了,小魔头终于醒了,睁眼一看没见大姐的身影,就开始哭闹。我跟他讲道理,可这小东西好像是属驴的,横竖都听不进。我一火,一把把他裤子掀开来,噼噼啪啪的几个屁股掌打得他不辨东西南北。最后,我还恶狠狠地警告:“再哭试试看!再哭把你扔猪圈给猪吃了!”
这一招还真灵,小魔头被吓住了,抽抽噎噎的不敢再闹了,乖乖地任我给他穿衣戴帽捏圆搓扁。但谁知道,才刚刚抱他到田边,远远地看到他妈妈就撕心裂肺地哭嚎起来,那凄厉夸张的声音活像被人掐着命根子一样。我又羞又恼,眼见大姐很无奈地丢下手里的秧苗,然后趟上岸来。
大姐抱着小外甥哄了好一会,他才慢慢消停,最后居然跟没事人一样下来一个人玩了。我很受挫败也很生气,嘴里却不肯服输地向大姐抗议:“都是你惯的,你不在时他好好的,一见到你就耍刁!你看看你,真没用,以前被我欺,现在又被这小魔头气,你都一次没赢过。”
看到我气鼓鼓的样子,大姐居然还笑:“你说我为什么老赢不了你啊,是打不过你呢还是骂不过你啊,你想想看啊,如果你不是我妹妹,如果我不疼你,我会赢不了你吗?等你长大点就明白了,爱得多的那个人永远是输家,永远都赢不了。就说咱妈吧,在家也就说你几句,你火气比谁都大,咱妈哪次不是放下面子先跟你说话,先来哄你?你说你吃她的用她的还翘着个尾巴,她为什么也赢不了你呢。”
大姐说完又去哄小外甥:“宝贝,咱们去外婆家玩好吗?”“好啊好啊,外婆家有好东(西)吃,去去去!”小外甥连连爆出几个“去”字,乐得手舞足蹈。
小外甥最粘母亲了,每次去我家,母亲都会准备好多好吃的,明明屁都不懂的娃儿,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话,两人说个没完,黏糊得不得了。
“让小姨带你去好吗?妈妈要干活哦。”大姐在问。小外甥望望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外婆的吸引力压倒了对我的惧怕,小心翼翼地把双臂朝我伸了过来,点点头,道:“好的。”看着小外甥温顺地趴在我的怀里,我突然感到好温暖,忍不住抱紧了些。大姐说:“好了,我回家给你小外甥收拾点衣物,你带着他回去看看咱妈,咱妈肯定想这小东西了。还有你,别老想着自己赢不肯输,这次也让咱妈赢一次。”
我惭愧不已,这才知道原来大姐早猜到了,不会藏心事的我都写在脸上呢,大姐是故意给我一个苦差事,让小魔头折磨我,让我明白带孩子的不易。大姐说得对,我应该让母亲赢一次。
一路上,小外甥有说有笑,没一点小魔头的样子。到家的时候,小外甥老远就看到了在门口张望的母亲,“外婆,外婆!”小外甥张开双臂扑了上去,母亲的脸上顿时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我连忙接过母亲手里的饭碗,赶紧刷碗去了。
晚上我帮小外甥洗澡的时候,母亲偷偷地塞给我一大把零钱,我说不要,母亲问我:“吉他不要了?”我说是我无理取闹,下回不这样了。母亲听罢,先是一愣,然后欣慰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