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夏天,美国总统德怀特·艾森豪威尔为了解决日益紧张的柏林危机,决定邀请苏联总理赫鲁晓夫前往美国的戴维营进行首脑会晤。其实,艾森豪威尔心中也没底,这里可是资本主义的“大本营”啊,请赫鲁晓夫来,合适吗?
来自华盛顿的邀请
那是冷战最严重的时候,此前从未有苏联首脑访问过美国,大部分美国人只知道赫鲁晓夫在同年夏天有名的“厨房辩论”中与美国副总统理查德·尼克松进行了“决斗”,还有三年前,他曾经恶狠狠地发出恫吓:“不管你喜欢还是不喜欢,历史终会站在我们一边。我们将会将你们埋葬。”在西方人眼中,赫鲁晓夫就是那位在联合国拿鞋子敲打会议桌的粗俗的、没有教养的乡巴佬。
但是赫鲁晓夫与斯大林不同,在斯大林时代末期,苏联官员都尽量避免出席西方国家大使馆的聚会,即使苏联人露面了也是脸上带着严肃而生硬的表情。赫鲁晓夫时期,苏联领导人特别是赫鲁晓夫本人经常参加外交聚会,与宾客自由交谈,和记者开玩笑。
早在1958年赫鲁晓夫就向美国透露过访问的信息,但华盛顿方面没作出反应。所以现在来自华盛顿的邀请出乎他的意料,一开始他甚至不相信。赫鲁晓夫说:“事情来得太突然,简直不可思议,出乎意料但令人高兴,而且也很有意思,很想去看看美国。美国在我们关于国外的概念中和我们的想象中占有特殊的地位。这可是苏联最强有力的对手、资本主义各国的首领,是它给国外世界的整个反苏宣传定调子。”
对于赫鲁晓夫来说,即将到来的访问是他的辉煌时刻,但是他也担心资本家和贵族看不起他这个原来的工人,为此,他在出发前做了大量准备工作。
1959年9月15日,赫鲁晓夫的专机缓缓降落在安德鲁空军基地。他身穿军服,上面挂满了勋章,头顶光秃秃的,身高5英尺5英寸多点,但体重将近200磅,脸圆嘟嘟的,配上明亮的蓝眼睛、颊上的疣子和带缝隙的牙齿,还有那个大肚皮,形象十分有趣。当他走下舷梯,与艾森豪威尔握手致意时,人群中一位女士惊叹道:“多有趣的小个子啊!”
后来的事情更有趣。当艾森豪威尔宣读一篇欢迎稿时,赫鲁晓夫毫不在乎地做着鬼脸;他挥动帽子,冲一名小女孩挤眼睛;他夸张地扭着头,目送一只蝴蝶飞过。一名记者写道,通过故意为之的老式歌舞演员式的杂耍,赫鲁晓夫完全抢了艾森豪威尔的风头。
就这样,苏联历史编撰者所谓的“惊动世界的13天”访问开始了,苏联人说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胜利访问”。
好莱坞盛宴
第二天,赫鲁晓夫游历了马里兰州一个农场,在那里他抚摸着一头猪,抱怨它长得太肥了,然后他又抓过一只火鸡,抱怨它长得太小了。他参观了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建议其成员逐渐习惯共产主义的存在,并拿自己的脸打了个比方:“那个疣子就长在这儿,我也拿它没办法。”
次日一早,赫鲁晓夫将表演场地换到纽约市,陪同者是官方指定导游、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小亨利·卡伯特·洛奇。赫鲁晓夫发现纽约是“一个庞大而喧闹的城市,充斥着大量的霓虹灯和汽车,因此大量的废气使人感到窒息”。在曼哈顿,赫鲁晓夫与资本家们展开争论,这30个资本家每人都控制着不下一亿美元的资产。赫鲁晓夫与资本主义的象征、纽约州长尼尔森·洛克菲勒摆出拳击姿势留影。在赫鲁晓夫看来,这些人就是那种“典型的资本家,与我们内战时期印刷的海报上的人物相仿——只是他们没长着我们的艺术家经常在他们脸上安上的猪嘴”。
第五天9月19日,赫鲁晓夫飞到了好莱坞。
20世纪福克斯公司此前邀请赫鲁晓夫观看《康康舞》的拍摄,这是一部歌舞片,反映的是19世纪末巴黎歌舞女郎的生活。为让这次交易显得更甜蜜,20世纪福克斯公司还邀请苏联总理在其优雅的内部餐厅享用午宴,在那里赫鲁晓夫可以与好莱坞最耀眼的明星一起分面包。但这里有一个问题:餐厅只能容得下400人,但好莱坞明星们几乎都渴望获邀参加“赫鲁晓夫午宴”。“在好莱坞多姿多彩的历史上,这是最为激烈的一场社交混战,人人都在讨论谁有资格参加这次午宴。”《纽约时报》这样写道。
好莱坞的国王和王后们——男士穿着黑色礼服、女士身着名贵的裙子戴着闪烁的珠宝,都在等待赫鲁晓夫。以迟到出名的梦露,为了见赫鲁晓夫生平第一次来早了,而且穿着最紧身、最性感的衣服。
当赫鲁晓夫的车队缓缓驶向20世纪福克斯公司时,明星们通过电视看着直播,餐厅四周都摆了电视,明星们看着赫鲁晓夫从一辆豪华轿车里钻出来,与公司老板派罗斯·斯库拉斯握着手。过了一会儿斯库拉斯引领着赫鲁晓夫走进餐厅,明星们都起立鼓掌致意。
充满火药味的交锋
当侍者开始撤盘的时候,派罗斯·斯库拉斯站起来发表演讲。66岁的斯库拉斯个子不高,但身体健壮,也是秃头,颇像赫鲁晓夫。而他忽高忽低的音调和浓重的口音也有异曲同工之妙。“他有着可怕的希腊口音,就像《周末夜现场》的表演。”《华盛顿邮报》在报道中说,每个人都在笑。赫鲁晓夫听斯库拉斯讲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着翻译耳语:“干吗替我翻译?他更需要你。”
与赫鲁晓夫一路上遇到的很多餐后演说者一样,斯库拉斯想给赫鲁晓夫上一堂资本主义的宣传课:“资本主义体制,或者说价值体制,不应受到抨击,而应予以认真的分析——否则美国永远都不会存在。”后来《与美国面对面》报道说:斯库拉斯的那些话都是其他的人在其他的地方事先编排好的,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驳倒赫鲁晓夫。
斯库拉斯说他最近访问了苏联,发现那里“好心的人们为美国数百万失业者感到伤心”。他转向赫鲁晓夫:“请告诉您善良的人民,在美国没有什么失业者可让他们担心。”
听到这话,赫鲁晓夫忍不住激烈反驳:“让你们的国务院不要向我们提供这些失业数据。”他说,“应该受到指责的不是我。那是你们的数据,我只是读者,不是作者。”听众席上爆发出一阵笑声。
当斯库拉斯坐下,赫鲁晓夫微笑着走上讲台,邀请美国明星们去苏联访问:“请来吧!”他说,“我们会用我们传统的俄罗斯派招待你们。”
他转向斯库拉斯:“我亲爱的希腊兄弟,”他说他对斯库拉斯从穷光蛋到富翁的资本主义奋斗故事印象深刻,但是接着就讲了一个共产主义的从穷光蛋到富翁的奋斗故事。“从刚会走路,我就开始工作了,”他说,“我为资本家放牛。那是15岁以前的事。之后我在一家德国人开的工厂里工作,然后去法国人开的矿里干活。”他停顿了一下,微笑,“今天,我是伟大的苏维埃国家的总理。”
45分钟的演讲之后,他似乎要进行亲切的结尾了。然后赫鲁晓夫突然想起了迪士尼。就在不久之前,他被告知不能去迪士尼,洛杉矶警察局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赫鲁晓夫问在座的明星们:“这是什么意思?那里发生了瘟疫吗?或者是被黑帮占领了?你们的警察是如此粗野,甚至可以抓着公牛的角把它抬走。如果那里有黑帮,他们肯定可以恢复秩序。我说,我非常想去看看迪士尼。他们说,我们不能保证您的安全。那我该怎么办,自杀吗?”
这时候的赫鲁晓夫看上去更像是发怒,而非开玩笑。他脸涨得通红,拳头在空中挥舞。
午宴结束了,斯库拉斯带着赫鲁晓夫前往《康康舞》拍摄现场。第二天在与旧金山工会领导人的激烈交锋中,赫鲁晓夫站起来,转过身去,撩起外套,模仿“康康舞”的动作,“这就是你们所谓的自由——让女孩子露出后背的自由。在我们看来,这是色情,是资本主义制度让这些女孩子变成这样的。”
当天晚上,在可容纳500人的大使饭店,洛杉矶市长举行了欢迎宴会。那个市长是一个共和党人,持极端的反苏立场。当市长致欢迎辞时,提及了赫鲁晓夫那篇著名的《我们将会将你们埋葬》的演讲,赫鲁晓夫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了。这位市长说:你们不会埋葬我们,赫鲁晓夫先生,所以不要做无谓的努力。如果受到挑战,我们会战斗到底的。
赫鲁晓夫非常气愤,他说,你们知道,我是带着善意来到这里的,但是你们中的有些人总是希望把严肃的事情最后搞成一个笑话。或许有些人会将他和他的代表团看成是“来乞求和平的穷亲戚”。也许他们邀请他来就是为了给他一个“见见世面”的机会,让他看到美国的强大与实力,好使他膝盖发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随时随地做好了回国的准备。“华盛顿机场停着我们的飞机,我随时可以把它召到这里来,从此处飞回苏联。”
当赫鲁晓夫慷慨陈词的时候,餐厅陷入了可怕的沉寂中。某位美国大使夫人流下了眼泪。她是个容易激动的女人,她觉得如果赫鲁晓夫走掉,几乎马上就会爆发战争。
回到宾馆后,赫鲁晓夫还是非常气愤,不过在美国特使洛奇的劝说下,赫鲁晓夫没有拒绝继续在美国参观旅行,第二天苏联代表团就前往旧金山去了,不过洛杉矶市政府没有人去为他们送行。
9月28日,赫鲁晓夫结束了对美国的访问,“惊动世界的13天”成为一段令世人难忘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