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纸梦寐以求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捧在手中的时候,我禁不住喜极而泣。可瞬间欢欣后,我随即想到的是当时一贫如洗的家境。那年,父亲的老胃病犯得频繁,常疼得不能下地干活。几个弟妹尚年幼,全家的重担便落在母亲瘦削的肩上。我作为家中长子,彼时若选择上学,无疑是给那个本已捉襟见肘的家雪上加霜。

　　我偷偷将通知书藏起,装着若无其事地跟母亲下地干活。不料,两天后还是被细心的父亲翻到。父亲平生第一次冲我大发雷霆:“考上了,你竟然不上,你想气死我啊!”母亲也独自躲在灶屋里默默落泪。我据理力争,无奈父亲竟以拒绝吃药坚持他的立场。终于拗不过,我只好揣了父母果断卖掉那头已怀上猪仔的老母猪的钱,踏上了艰辛的求学之路。

　　大学四年,为了让我安心学习,父亲每次都会按时将学费和生活费寄来。虽不多,却足以让我这个农家孩子在同学面前跌不了面子。有一次实在凑不够,母亲就忍痛割爱卖掉了外婆给她作为陪嫁的那只玉镯。我知道,那可是母亲作为女人唯一值钱一点的细软,也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一件能够睹物思亲的念想。父亲当时极力阻止过,而母亲却说:“现在咱把这钱用在正道上,娘若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后来,为了多寄点钱给我,父亲硬是忍着胃疼跟本家一个大伯学会了做豆腐的手艺。那时的乡下还没有电磨,从泡黄豆到制成豆腐,整个过程全是手工。仅磨豆浆一个环节,做一次豆腐父亲就得抱着那根木杠推着沉重的石磨转上不下几百圈。一圈下来十几步,几百圈就是几千步,相当于徒步负重走了十多里的路。暑假回家,我看着石磨四周被父亲双脚踩出的那一圈深陷的足迹,想象着父亲弓了腰牛一样抱着木杠周而复始地原地转圈,忍不住上前紧紧将父亲抱住,泪雨滂沱。

　　就这样,我顺利地读完了大学,直到毕业分配工作,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二老才终于松了口气。那个晚上,父亲特意拿出他已珍藏了五年的“缸头”并大声地吩咐母亲多烧几个菜。灯光下,我们父子盘腿而坐,喝得很是酣畅。席间微醉的父亲突然问我:“儿子,你知道我和你娘这几年为啥宁愿勒紧腰带甚至变卖家当,也不愿意借别人一分钱吗?”“为什么啊?”我疑惑地问道。父亲迅速喝下一杯酒后,拍拍我的肩膀,然后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不欠别人一分一文,就是为了不给你欠下人情,好让你啊,在外边挺直了腰杆走路,堂堂正正做人!”

　　我顿时心头一酸。为了捍卫儿子所谓的尊严,不给儿子欠下人情债,父亲和母亲几乎拼上了两条老命。目睹渐渐老去的双亲,我的灵魂常面对着无言的拷问:作为儿子,我欠父母的那些今生又该如何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