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们
他们,是一对很普通的夫妻。
都是国有企业的普通职工,单位效益不景气,日子过得很拮据。结婚5年省吃俭用,直到积攒了一小笔钱才生了她。这样,她就不至于在短期内跟着他们一起受苦。
对她,他们几乎是有求必应,生怕她受了半点委屈。吃的玩的穿的,只要她要,他们就给。只是他们忍了疼买回来她又不爱了。玩具摔得七零八碎,新衣服穿两天就刮破了,或者沾了一身的颜料水墨。她要的水果都是不应季的,很贵,却常常在家里放到腐烂,最后不得不扔掉,那可是他们一个星期的工资啊。他们也曾逗过她,给爸爸妈妈吃一口行不行?她一听,毫不犹豫就递了过来。他们哪里舍得吃,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爸爸妈妈逗你的,乖宝宝自己吃啊。
她一天天地长大了。人长大,脾气也大了,他们说什么她都要抬杠。有一回家里来的客人看不下去了,说:这孩子怎么得了,小小年纪就这样霸道自私。他们急忙争辩:才不是才不是呢,丫丫心眼可好了,7岁时就知道给我们盖被子了。
是的,他们说的是实话。那天她午睡醒了,到他们房间找小人书,顺手给也在午睡的他们掖了下被子。正是雷雨前闷热的天气,他们被捂得全身是汗,却一动不敢动地闭着眼睛装睡,怕辜负了她的一番心意。等她离开后,他们激动得再也睡不着,他们以小见大,看到了她的孝顺。
很多年以后他们还会常常想起这一幕。在被她伤了心或者对生活失望时,拿出来想一想,马上就全身都有了力量。
她
她觉得他们一定有好多好多的钱,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可是他们总在她面前说缺钱,她觉得大人也喜欢说谎话。
有一次她看中了一个非常非常大的布娃娃,他们说没钱了,真的没那么多钱了。他们在街角低声下气地央求她、哄她。可她不管,往地上一倒就扯着嗓子大哭起来。他们在一旁焦急地商量,丫丫扁桃腺一直不好,这么哭下去,发炎了怎么办?哭得身上流汗了感冒了怎么办?最后她听到他说:要不,我厚着脸皮去老李家借点吧?
她当然如愿以偿。通过这一回,她知道了他们的软肋,也知道了他们说没钱时总能有办法弄到钱。哭,成了她的撒手锏,屡试不爽。
她觉得他们很笨。他们找她要苹果吃,她才舍不得给呢,但还是假装大方地递出去,因为她知道他们是永远不会真的咬一口的。往往在他们还没说完是逗她时,她就已经把手缩了回来,而他们居然没发现,还一个劲地夸她。还有一次,她给他们掖了一下被子,他们也是夸了她好多天。她都不明白他们夸什么,她不过是一时兴起,学他们平时给她盖被子的样子玩儿。
他 们
他们双双下岗了,在她初二的时候。在小城找份糊口的活不算太难。可是不能只糊口啊,她将来还要读大学呢,没有钱怎么行呢?他们把她暂寄在亲戚家,铺盖行李一卷,去了深圳。
陌生的环境,他们不担心有遇到熟人的尴尬,只要能挣到钱的他们都做。给工地挑泥灰桶,给高楼擦玻璃,他们风餐露宿,一边做一边寻找着合适他们的小生意。一年后,总算在菜市场弄到了一个摊位,固定下来。
能喘口气了,当然就想到了她。考虑到深圳的教学质量比小城好,他们租了间房子,把她接了过来。他们给她报的是一所私立高中,每年的学费就有3万多元。这笔钱对他们来说相当吃力了,但他们认为值得。
进校才一周,她就撅着嘴说,班上好多同学都有手机,我也要。那是90年代末,手机还比较贵,他们有点不相信她所说的好多同学都有。但学校里大多是家境富裕的孩子,总有一部分同学有啊,他们不能让她的自尊心受到打击。于是牙一咬,给她买了才上市的新款诺基亚。
有了手机,她迷上了煲电话粥,一个月下来电话费竟然高达好几百元。他们两人身体都不好,每月花几十元买药都舍不得。他们只好安慰自己,她这是和同学联络感情呢,她人缘这么好,将来到社会上肯定吃得开。
只是她还在不停地要。吉他、电子琴、照相机,凡是别人有的她都要有。他们渐渐负担不起了,是真的负担不起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拒绝了她的要求。她先是意外,后来眼看无望,一气之下干脆来了个离家出走。
他们的天一下子塌了。街头巷尾发了疯似的寻找她,他们后悔不该那样对她,想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也不活了。他们失魂落魄地找了两天两夜,最后总算在一家旅社找到她。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们忘了该有的愤怒,他们激动得抱住她号啕大哭。
从那以后,他们不敢再拒绝她了。实在差钱的时候,他们就是卖血也要满足她。他们再也受不了失去她的那种惊吓,那种折磨足以让他们崩溃。
她
从小城到深圳,她像一只坐在井里的青蛙,跳出来后被广阔的天空惊得目瞪口呆。
她的虚荣心很强,时时刻刻都在和人攀比。她的衣服不比谁差,生活费不比谁少,有手机的同学也没几个,她的新款诺基亚让她很出风头。她一直对同学吹嘘他们家很有钱。为了摆阔,她费尽心机向他们要这要那。她无法理解他们的态度,钱难道不是用来花的吗?用了再去挣啊,真小气。
她没想到他们后来会拒绝她,态度还那么坚决。她实在是太生气了,眼珠一转,她计上心来。不过她才不会傻得真正离家出走呢,外面的世界那么险恶,吓唬一下他们就行了。她在他们租住房附近的一间小旅社住了下来,有吃有喝又不用上课,两天的时光快活似神仙。
果然,和她预料的一样,他们被唬住了。当他们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时,她得意地偷笑了。
关于后来他们卖了两次血的事,她知道。在她看来那也没什么。她一直嫌自己胖,她听班上一个女生说长得胖是因为血多,便缠着他们问血是怎么卖的。她说她也想卖,减肥又拿钱,一举两得,太爽了。
他 们
好容易她大学毕业了。她长得不算漂亮,工作不算太好,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有热心人给她介绍男朋友,他们却怎么都不满意。那些男孩子,斯文了他们担心没安全感,健壮了担心她将来会受欺负,有钱了担心会花心,没钱了担心她受苦。介绍人笑了,话里有话地说,就是总统选女婿也没这么挑剔吧?
他们给她热热闹闹张罗着,她却嫌他们多事,爱理不理。他们慢慢注意到,她每天回来都很晚,一边洗澡还一边轻声哼歌。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女儿早就心有所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