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谷秀媚17岁,离别父母和一个暗恋着她的男孩正阳,一个人到了东莞一家港商内衣厂踩针车,每天忙碌而单调。一个人来到异乡打工,很孤独,下班后回到宿舍,蒙在被子里听“随身听”,算是当时秀媚最奢侈的享受。秀媚特别喜欢林子祥和叶倩文唱的《选择》以及邰正霄的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罗钢是秀媚部门的课长,那时也就二十来岁,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在车间里却显出一副少年老成的精明和干练。厂里的女孩子大都对他既爱又怕的,当然秀媚也不例外。只是她认为他跟自己心中所崇拜的那几个歌星相比可又差得远了,所以就常常冷眼旁观别的女同胞对他暗送秋波却无动于衷。但是凭着少女敏锐的直觉感到罗钢每次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特别,跟他看别的女孩子不大一样。对他这种整天生活在花丛中的男孩子,秀媚是心存疑忌的,怎么也不敢正视他的眼神。尽管每次秀媚都低头装着不懂,她却仍然止不住暗暗脸红心跳不已,除开工作的事情,秀媚平常都有点害怕和罗钢多说一句话。
1996年2月14日,秀媚第一次知道了还有个“情人节”。秀媚没想到罗钢竟然这么勇敢,居然买了三枝玫瑰闯进了她们女工宿舍。
这天厂里破天荒地放了一天假,秀媚宿舍的8位女同胞有6个都出去约会了,只剩下秀媚跟春花两人。两人仔细地将宿舍整理了一遍,然后舒舒服服地各自躺在床上做自己喜欢的事。秀媚躺在被窝里听邰正霄的歌,刚好听到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就听到有人在外面敲门。春花去开门,等秀媚转过头来看时,就见罗钢已一脸灿烂地坐在自己斜铺的床沿上了。春花笑嘻嘻地推谷秀媚:“秀媚啊,人家罗钢是专门来找你的哦!快起来吧,看来我也只好出去啦。”说完就扔下秀媚在宿舍里独自面对罗钢,自己出去了。这天,罗钢深情地为秀媚唱起《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还让秀媚知道了今天是情人节。罗钢把他送来的三枝玫瑰细心地插在一个瓶中,然后放在秀媚的床头。
罗钢是今生第一个送花给谷秀媚的人,秀媚接受了他的玫瑰,也接纳了他的爱情。罗钢说以后每年都给秀媚送花,一年加一枝,直到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秀媚幸福得不知所措:原来爱情竟是这么美好的事啊,怪不得其他女同胞们一有机会总是忙着出去约会了!秀媚和罗钢就这么开始了恋爱。
罗钢知道秀媚爱听歌,就经常抽空陪她到处去买磁带。只要秀媚所喜欢的歌星一有新歌出来,他们就不惜上广州去买新磁带,然后一起挤在某个角落里边听边傻笑……那些日子成了秀媚少女时代最美好的回忆。
一年后,秀媚当上了针车组长,罗钢也通过成人高考,考上了广州一所大专院校。罗钢离开了内衣厂,却依然没忘了在那年的情人节给秀媚送来了4枝玫瑰。平常只要学校或是厂里一放假,他们都尽可能地赶到对方的所在地去约会爱情。更多的时候,秀媚和罗钢只能在广州与东莞之间鸿雁往返。那段百来公里的旅途,撒落了他们无数幸福与相思的种子,说不清有多少个流泪的雾晨和雨夜,他们就在这段路上相拥相送,依依惜别……
到了罗钢送秀媚6枝玫瑰的那个情人节时,他已经毕业到了深圳,而且还把秀媚也带了过去。他在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秀媚仍然进了一家内衣厂上班,只是没当组长,工资也比原来在东莞时少了许多,然而为了爱情,这又算得了什么呢?秀媚终于每天都能和罗钢见面了!每当罗钢带着秀媚从深圳那一家又一家情调各异的咖啡屋出来时,秀媚常常都会深深地陶醉在罗钢深情的歌声中,罗钢说他这辈子只为秀媚一个人唱歌……秀媚快乐得像个小傻瓜似的,从来也不去想他们的未来。
可惜罗钢工作的那家广告公司效益并不好,后来他跳了好几家公司也都不如意。秀媚劝他到内衣厂上班他又不愿,还说:“我如果不去上学,就在原来那个内衣厂早干到经理了,现在又让我到内衣厂从员工做起,那我这大学不就白上了吗?”失业的痛苦让罗钢渐渐变得忧虑而焦躁,尤其是在深圳这个快节奏的新兴工业城市里,人一旦丢了工作就根本没法生存下去。而他俩的积蓄也都已在他这几年上学时耗费得差不多了,于是接下来的约会就再也没了往日的幸福与欢乐。虽然罗钢仍然为秀媚唱歌,但他的声音却变得干涩,失去了往昔的激情与雄浑的磁性,看得出已非常勉强。秀媚发现,这些时候就连罗钢的笑容也是挤出来的,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空洞和苍凉……看着看着,秀媚常常就止不住也跟着悲从中来,泪流满面,却又不知道该怎样来安慰他……就在这些布满阴霾的日子里,秀媚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罗钢。
2000年,罗钢应他两位同学的邀请去了福州,他们想在那边开创出一番事业来。秀媚不明白男人成天挂在嘴上的所谓事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非得要前呼后拥呼风唤雨叱咤风云才算得上事业有成吗?这样的话,那么如今又有几个人配得上谈事业二字呢?——自己就没有事业,许多人也都没有,大家都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吗?爱情没能留住罗钢的脚步,他又丢下了秀媚一个人在深圳,说是等他在福州那边打开了局面就来接秀媚过去。于是,秀媚又开始了漫长的似乎永无尽头的等待。
自从罗钢走了以后,秀媚又开始一个人悄悄蒙在被窝里听随声听了。只是这些时候的心情跟从前相比已经大不一样,有了许多“风住尘香花已尽,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孤寂和落寞,怎么也无法回复到往昔的安然与宁静。罗钢在福州那边的情况秀媚不太清楚,只是罗钢给秀媚的电话和书信日渐稀疏起来,总说他很忙,但究竟在忙些什么,他却不屑于告诉秀媚这个在异乡为他日夜痴情守候的女友,这让秀媚终于开始为爱情的前途担忧起来。
秀媚收到罗钢从福州订送过来的11枝玫瑰的时候,正是2004年的情人节,他们相爱已经整整8年了,秀媚似乎注定了还要为这份爱情孤独地守望。一个人一生能有多少个8年可以在守望中消磨啊!望着眼前火焰般燃烧着的11枝鲜艳的玫瑰,秀媚突然沮丧到了极点:已经一年多时间都没听到罗钢的声音了,这些玫瑰又能代表什么呢?难道仅仅就为了那个8年前的浪漫承诺?这些可怜的玫瑰啊!秀媚呆怔在花前,心中无限凄楚,终于止不住潸然泪下。
秀媚于是下定了决心,就写信去问罗钢: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娶我?罗钢在回信中支支吾吾:……等我事业有成,能够在福州或是广州为我们安上一个舒适的窝再说吧。秀媚绝望了!罗钢呀罗钢,浪漫虚荣的罗钢啊,你可知道女人最大的幸福就在于情有所托爱有所依吗?哪怕就一间茅屋、一张土炕、一碗稀粥……只要能守着自己的爱人过日子,我也便知足了。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不懂!
到国庆节也没等到罗钢的电话,秀媚一直心神不安,决定回一趟老家。
正阳是在知道秀媚回来的第二天到她家来的,他在家乡为秀媚守候,一如秀媚在异乡守候着罗钢一样……正阳的父母跟着就央人来秀媚家提亲,秀媚的父亲答允了。于是秀媚就跟着母亲去了一趟正阳家里。
一个朴实无华的农家小院,有鸡有狗、有草有树,也有花,是腊梅,这里没有玫瑰!正阳的母亲陪着秀媚的妈唠家常,还不住地向秀媚嘘寒问暖,秀媚一边答应着她一边在心头默默地流泪——为了罗钢,也为了那些年复一年凋谢在情人节里的玫瑰,更为了飘零在异乡的那份绝望的爱情!
正阳做了一桌很丰盛的饭菜来招待秀媚母女俩。在为秀媚添饭时,正阳没经意地说:“秀媚,这几年我也相过十几回亲了,可每次人家来了我总把饭煮成夹生!连自己都感到奇怪:平常在家里都一直做得好好的,怎么对象一来就煮出了夹生饭呢?你尝尝这回的饭煮熟了没有?”说完他就痴痴地凝望着秀媚。秀媚低头尝了几口:“饭煮得蛮香的!”正阳于是放心地舒展了眉头,深深叹出一口气:“看来,我们还当真有缘呐!秀媚,我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你还要漂泊到几时啊?难道非得要让我等到白头吗?”倏忽之间,秀媚猛然明白了正阳这些年在家乡为自己痴情守望的心情,其实就跟自己这些年在异乡守望罗钢一般,也是那样的孤寂无助啊!秀媚终于回望着正阳,眼里流露出了女性柔和的光芒。
当罗钢依旧在福州为他们的第9个情人节给秀媚寄来12枝玫瑰的时候,秀媚已经成了正阳的新娘。正阳看着这些滴血的玫瑰,蹙了蹙眉头,然后轻轻对她说:“秀媚,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我们就在院里种几株吧,这些剪下来的花再美,又能活得了几天?”秀媚无语。
婚后,秀媚渐渐习惯了正阳和家人对自己的呵护,再也无心漂泊。现在,秀媚终于发现爱情原来非常简单:其实,无论在什么年代,爱情都需要一份实实在在的归宿,而不是年复一年的浪漫。爱情,就是那种出自内心深处的彼此痛惜和真真切切的关怀。而从爱情到婚姻的那段路也并不遥远,就那么一个实实在在的家,一间屋、一张床、一碗米饭,再加上几句温馨的话语和一个关切的眼神而已。可就是这么一条很短很短的路,秀媚与罗钢却走了好长好长的岁月,最终都还没能抵达婚姻的彼岸,怨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