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荣手攥一本刚刚出版的《中国美术》走进省美术馆大院,他来到夏盛的画室门前,掏出夏盛留给他的钥匙打开房门,画室里一股清新的墨香便扑鼻而来。邱荣走向画案,只见画案上的镇尺静静地压在展开的宣纸上,硕粗的狼毫斗笔搭在洮砚边,砚台里的墨汁已经调好了,但画室里不见夏盛其人。
邱荣的脚步慢慢地转向夏盛的休息室,只见房门紧关着。邱荣轻轻地推推门,但没推开。他心想,夏盛可能在里面睡觉,便回头坐到画案边的沙发上。这时,休息室里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紧接着,夏盛从里面出来。他和邱荣打声招呼,也坐在沙发上。出人预料的是,过了不一会,宁静也从休息室走了出来。她那白皙的脸上露出一种少有的羞涩,这让邱荣也感到不自在了。
一种莫名的猜想和嫉妒立刻从邱荣的心中燃起,他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没发现夏盛和宁静有丝毫谈恋爱的迹象,他们怎么突然间同处一室?而且倒插着门?
邱荣、夏盛和宁静三人不但是高中同学,而且关系非同一般。由于夏盛和邱荣都擅长美术,高考预选前,夏盛便鼓动邱荣报考中央美院。邱荣本也想报考美院的,但因夏盛报考了,邱荣便有意改报了兰州大学中文系。他不想和夏盛成为同行,免得将来相互成为冤家。苍天有眼,他们三人都如愿以偿地走进了高等学府的大门。所不同的是,夏盛从此走进了艺术的殿堂,而邱荣只是作为一种业余爱好者在窥仰美术。至于宁静,也和邱荣一起考入了兰州大学历史系。大学时代,三人走得很近。平时,夏盛和邱荣、宁静两人的书信就接连不断,他们还常常将自己看过的好书推荐给对方。每逢假期,他们总会在各自的家里聚会一次,高中的其他同学都称他们是“铁三角”。尤其是邱荣和宁静,因为同在一所学校,平日里,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以至于大家都误认为他们在谈恋爱。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无论是邱荣,还是宁静,都会说:我们是铁哥们!
然而,就在他们大学毕业不久,年纪轻轻的夏盛就好像受到了命运的特殊青睐一样,其美术作品频频见诸报端。爱好文学的邱荣在夏盛的鼓动下,开始写作,并且频繁地向当地杂志社投稿。尽管邱荣的作品很全面,诗歌、散文、小说、电影剧本和报告文学皆擅,但他的文学作品却处处碰壁。相比之下,宁静更是默默无闻。短短几年之内,夏盛就已经在省内画坛崭露头角,并且引起了许多名家的关注,而邱荣却连一个字也没发表。为此,邱荣一直很郁闷。
邱荣努力不去看夏盛和宁静的眼神。因为他早在大学时代就倾心于宁静,两人彼此心照不宣,但他从未向宁静表白过。没想到,现在夏盛竟然捷足先登了。邱荣拿起那本崭新的《中国美术》,在夏盛面前一晃。夏盛见了,轻轻一笑,说:“哦,那上面登的是我两个月前的一副君子兰。”邱荣苦笑一下,说声:“再次祝贺你!”说完便去看阳台上的那盆君子兰。
这盆君子兰是夏盛从师父家育来的,是一种十分珍贵的品种。宽宽的叶子对称地向两边舒展着,好像几弯放大的娇眉簇生在花盆里。叶面上显出一道道细细的阡丝,宛若叶子的筋骨一样。笔直的腱子挺起火红的花瓣,花瓣在两绺弯弯的叶子间尽情地开放着,吐露出王者之香。那淡淡的清香好似一个成功者发出的喜悦,邱荣出神地往着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际遇。他俯下身来,静静地注视着这盆茂盛的君子兰,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想写一篇有关君子兰的文章。但我是知道的,我写了也是徒劳,我根本发表不了。”说完,邱荣习惯性地用双手搓搓脸,流露出满腔的无奈、失落和幽怨。
夏盛也跟随过来,他说:“就我俩的关系,我一直想作一幅画,可总是找不到主题!”邱荣本想说,君子兰就是最好的主题,但他没吱声。他转身看看宁静,然后说:“那就向宁静寻找灵感吧!”这句话一出,三人都有些尴尬,宁静更是羞红了脸,她觉得有些愧对邱荣。
一连好多天,邱荣再也没有去过夏盛的画室,也没和宁静见过面。他整天闷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整理那些文稿,好的是自己在市群艺馆工作,馆里订了许多杂志。他来到阅览室,挑出厚厚的一沓纯文学的杂志,一个一个地抄下地址。他想再做一次努力,看看这些杂志社会不会刊用他的文章。
这天一早,他没去单位上班,便直奔邮局。他挑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五篇文章,分别寄给五家自己筛选好的省级刊物。之后,他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两个月后,还是和以前一样,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他知道,编辑部的刊用答复时间是两个月。如果两个月不见回复,一定又是没戏了。他又一次遭到沉重的打击,都有些心灰意冷了。于是,他不得不降低标准,目标锁定在一家市级刊物上。他挑出自己最满意的一篇散文《望月》,又投给了这家文学刊物。两个月后,依然没有消息,他简直有些颓废了。转念一想,也许是自己的水平还真不够。于是,他再一次降低标准。这次,目标是区文联刊行的一本内部刊物。这本刊物,他很熟悉。档次和其他刊物没法比,刊登的文章质量差不说,里面的错别字比比皆是,病句也随处可见。因为这家编辑部就在群艺馆旁边,他没有邮寄,便直接去了编辑部。接待他的是一位姓王的编辑。王编辑首先感谢他对本刊的支持,然后,他接过稿件,只看了第一页,就连声说好。最后,王编辑说:“我最愿意做伯乐了。看得出,你本是一匹千里马,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主编。”邱荣一听,眼睛里顿时闪烁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火花,便兴冲冲地跟着王编辑来到主编的办公室。
王编辑向主编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主编同样说的是王编辑的那句话:“感谢你对小刊的支持。”他扶扶老花镜,翻翻稿件,连声说:“文笔不错!没想到我们的身边还有这样一匹黑马。”王编辑不失时机地说:“如果单就文章的水平来看,足以够发表了。”邱荣听后又是一阵惊喜。
可是,主编又说:“我们的刊物是份内部季刊,周期较长,稿件的用量也有限,本期是没法安排了。如果你没意见的话,就在下期发吧!”邱荣一听,觉得总算有人认可自己了,好像是遇到了知音一样。他激动地说:“谢谢主编和王编辑抬爱!”
从编辑部出来,他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马上回到办公室,电话通知夏盛和宁静,说自己的一篇散文被本市的某某杂志相中。夏盛和宁静听了,同时为他高兴,并让他晚上请客,邱荣爽快地答应了。
三个月过去了。这天,他在群艺馆无意中见到了那家内部杂志的第X期样刊,可上面根本就没刊登他的文章。他傻眼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跑到隔壁的编辑部找到了王编辑。王编辑一见他,没等他开口就摇摇头说:“很遗憾,我们的刊物版面有限,只有64页,是区上某领导的一篇文章把你的文章挤掉了。我说了不算,但我尽力了。你好自为之吧!”邱荣一听,他简直都要崩溃了。
邱荣还算理智,他轻声感谢王编辑一声,便退身出来。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眼泪从他的脸颊哗哗地流下,他抹都不抹一把,任凭无情的寒风将他脸上的泪水风干。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便来到了祁连公园。没想到,在这里,他竟然巧遇夏盛和宁静。只见夏盛已经留起了长发,艺术家的风范都写在了他的发型上。他背着画板,看样子是来写生的。邱荣觉得丢不起人,便悄悄地躲在一棵干枯的树干后,等夏盛和宁静走远了,他顿时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引来了周围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观望者。
从此之后,他万念俱灰,一天吊儿郎当地上班,再也没投过稿,更别说写作了。
一天,宁静来到邱荣的办公室。她是来索阅邱荣的大作的。宁静不提还则罢了,她一提此事,邱荣顿觉无地自容。他几乎要哭了,他说 :“如果我是一个女人多好,哪怕被这帮王八蛋潜规则了。”宁静没想到邱荣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提醒邱荣说:“文章即使发不了,也不要自弃自暴。爱好文学的人多得是,但有几个能被真正认可?你这样说,岂不是亵渎了文学?这大概也不是你创作的初衷吧!做不了作家,就做一介平民吧!”邱荣觉得宁静的话很有道理,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宁静。
一月之后,邱荣突然接到了夏盛的电话。夏盛说,他要在元旦结婚了。邱荣听了一惊,继而又不紧不慢地说:“恭喜恭喜!”然而,夏盛好像对邱荣的“恭喜”有些不满意。他说:“我结婚,你怎么连说声‘恭喜’都显得病怏怏的?我又不是和宁静结婚。宁静本来就是你的,我祝你们幸福。”邱荣听后越是惊诧不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邱荣赶紧跑到夏盛的画室问明原委。夏盛说:“我和宁静在一起,你是不是误会了?我们是铁三角,她只是给我充当模特,当然不是裸模。”邱荣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问夏盛:“真是这么回事吗?那你的未婚妻究竟是谁?”夏盛听了摇摇头,毫无表情地说:“她叫龚香芝,在市文化局上班,是位高干子弟,她爸爸也喜欢国画。一月前,我在《祁连画报》上发表一幅新作《春酣》,主题也是君子兰。这位高干看后,说他非常欣赏我的画。在知道我尚未成家后,便托人给我带话,想让我做他的……唉!”邱荣觉得夏盛的话还有几分坦诚,他也能理解夏盛的苦衷。他觉得夏盛只能屈服于权贵,夏盛对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感到苦恼也是在所难免的。
说话间,有人敲门。来人正是宁静,宁静好像刚刚哭过似地。她见邱荣也在场,感到有些意外。邱荣看到这,一切都明白了。便想乘机溜走,没想到宁静一把拉住邱荣的手臂,委屈地哭了起来:“人家夏盛如今已是画坛名宿,人家攀高枝了,不理我了,难道你也不理我了吗?”听了宁静的话,邱荣觉得很不顺耳,也感到很窘。便说:“我是有事。”宁静气恨恨地说:“那你就去办你的事吧!我们是铁三角,今天你若是走了,我们即便终老一生,今后也互不相见!”邱荣做出无奈而无辜的手势,对夏盛说:“你听听!”邱荣觉得宁静的话有些赌气和无理,但自己走了肯定不合适,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话说,便又走向阳台上的那盆君子兰。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宁静也在元旦闪电般地结婚了。她的爱人是本单位的一位助理工程师,名叫吴俊毅。令人称奇的是,她的婚乐奏响的时间也是上午十一点十九分十九秒,和夏盛结婚的时间不差分毫,好像是有意和夏盛作对一样。好的是,夏盛和宁静举行婚礼的地点都在大什字附近,夏盛在阳光大酒店,而宁静在月辉大酒店,两家酒店只有一墙之隔。这一天,可把邱荣忙坏了。他一会跑这家,一会跑那家,哪家也不敢怠慢,生怕引起误会。当然,宁静的婚场和夏盛的婚场没法比。宁静的婚礼上,到贺的无非是些同事、同学和亲戚,而夏盛的婚礼上,除了亲朋好友之外,还来了许多社会名流和政府高官。这一天,也是邱荣最辛苦、最痛苦的一天。
光阴荏苒,转眼十年过去了。夏盛的那盆君子兰已经育出了好几盆,他分别送给邱荣和宁静每人一盆,邱荣和宁静都将这盆君子兰摆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这时的夏盛,儿子欣欣都已经七岁了。而宁静,婚后一直未生。听说,吴俊毅因为宁静长期偷吃避孕药而常常吵架,龚香芝也因夏盛和宁静关系暧昧而时时生气。至于邱荣,虽然已到不惑之年,但他依然是孑然一身。如果说还有谁和他相伴的话,那只有那盆君子兰。
也许是命中注定,宁静的丈夫吴俊毅因为胃疼呕血而到医院检查,一查却查出他得了晚期胃癌。在手术后的第三个月,就撒手人寰了。宁静还没完全从深深的悲痛之中清醒过来,突然传来夏盛出事的消息。据说,那天是夏盛亲自驾车,他老婆龚香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夏盛在超车时,右侧撞上一个大货车,龚香芝当场身亡,夏盛也因伤住了院。事后,龚香芝的娘家怀疑夏盛是蓄意谋杀,但一直找不到有力的证据,便不了了之。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邱荣想和宁静坐坐,便去了宁静家。但他没敲开门,便到楼下给宁静打了个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他没说自己就在她的楼下。宁静说,她在外面,一会就回家,让他半小时后再过来。邱荣在院子里等了半小时,也没见宁静的身影。他又给宁静拨了电话,这回,宁静说她已经到了家里,叫他直接上楼。邱荣漫步上楼敲响宁静的房门,但就在宁静开门的时候,邱荣发现夏盛也在屋里。只见宁静微红着脸,夏盛站在那盆君子兰的傍边,摆弄着君子兰的花叶。邱荣一下就明白了,他突然后悔起来,他后悔自己来到了宁静家……
从此后,邱荣再也没有单独找过宁静,就像古语说的那样:君子之交淡如水。但他心里,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这个让他倾心的女人……
一年后,夏盛披着艺术家的长发在阳光大酒店举行第二次婚礼,新娘自然是宁静。婚礼上,夏盛的儿子欣欣仍然叫宁静为阿姨。邱荣听后,深情地看了宁静一眼,他连忙转身对欣欣说:“欣欣,从今天开始,再不能叫阿姨了,应该改口叫妈妈,知道吗?”欣欣露出刚刚换过的新牙,眨眨眼说:“我也想叫,可我说叫不出口。”邱荣便蹲下身来,慢慢开导说:“不要着急,先在心里默默地叫,不要叫出声来。听叔叔的话,开始叫,妈妈,妈妈。”邱荣看见欣欣的嘴唇微微地动了两下,便问:“欣欣,叫了吗?”欣欣说:“叫了。”邱荣又摸摸欣欣的头,说:“这次小声叫,只让叔叔一个人听见。好吗?来,对着叔叔的耳朵叫。”欣欣听话地向前迈一步,对着邱荣的耳朵说了声:“妈妈!”邱荣听后,高兴地说:“不错,再来一遍。”欣欣又叫了一声,邱荣高兴地说:“我——听——不——见!稍微大声点。”欣欣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这时,邱荣又鼓励欣欣说:“再大声点,让所有的人都听见。好吗?”欣欣终于在邱荣的引导下,当众高声喊了声“妈妈!”邱荣的引导效果赢得了满场的掌声,他笑呵呵地来到宁静面前,很有成就感地摸摸欣欣的头发说:“来,欣欣,叫妈妈,不要不好意思。”欣欣很自然地高声叫到:“妈妈!”宁静第一次被人称为妈妈,她轻轻地提提洁白的婚纱,微红着脸俯身对欣欣说:“我亲爱的……欣欣,妈妈真为你高兴,妈妈已经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这会儿,已经有架钢琴搬进你的房间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妈,好吗?”欣欣点点头。这时,夏盛也手举高脚杯走了过来,他感激地对邱荣说:“老同学,真应该谢谢你!”邱荣无不感慨地说:“别这样说,我们是铁三角,就像你送我的那盆君子兰!”
新婚之夜,闹洞房的人尚未散去,夏盛就接到馆长的电话,说国画大师原野先生明天要莅临本市,要他届时务必参加欢迎会。夏盛听后一阵兴奋,他不管儿子在不在场,激动地抱着宁静就亲了一口。闹洞房的邱荣等人见状,便知趣地离开了。夏盛安顿儿子早些睡觉,便和宁静沉浸在无比的缠绵之中……
第二天的欢迎会开得很成功。晚上,在招待原野先生的时候,夏盛特意给邱荣打了个电话,让他也来见见原野先生,还嘱咐他,一定要带上几篇像样的作品。
邱荣听了,苦涩地一笑,说:“不用了吧!我都熬到秃顶了,先前的梦,早就破灭了。”夏盛坚持说:“你还是带上来吧!快点,在阳光大酒店玫瑰厅。”邱荣如约而至。他到场后惊讶地发现,现场除了原野先生、吴馆长、市美协主席师亮之外,还有那位王编辑。简单的介绍之后,原野先生直截了当地向他讨要文稿。
菜还没上来,原野先生粗粗地浏览了一下邱荣的文稿。他不住地点头,神色由满意、赏识变为惊讶,最后,他拍着桌子高声叫道:“这样的作品,发在国家级刊物也是出类拔萃的!我一定要带回北京去。”邱荣激动得都要哭了,他说:“这是我十多年的作品,因为一直没人用,都放得发黄了。去年的春节,我打扫房间时,差点让我烧了。”原野听后,无奈地摇摇头,说:“那样的话,就太遗憾了!”邱荣听后又是苦笑一下,他说:“我在十多年前,早就死心了。假如秋水可以望穿,我,我……”邱荣说着竟然哽咽了。原野见状后,轻轻地摇摇头说:“年轻人,请不要灰心,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我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我到北京后给你推荐推荐!”邱荣嘴上说着“谢谢”,但他心里根本对原野的好意没抱任何幻想和希望!
没想到二十多天后,邱荣突然收到北京某杂志社的来函,说他的小说《守望祁连》将在《××文学》第十二期发表,稿酬共计五千八百元,随后奉上。邱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多年的沉寂使他早已绝望,没想到自己已经到了不惑之年,还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他拿着杂志社的来函,兴冲冲地跑到馆长室,将信件递给馆长,便哭了起来。
馆长不知是怎么回事,先是一惊,但在看了来函后,带着喜悦的神色走过来,他轻轻滴拍拍邱荣的肩膀,说:“还是原野先生说的对,是金子总会发光的。祝贺你!”
邱荣抹把眼泪,用馆长的座机给夏盛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终于有一篇处女作了。夏盛夫妇听后无不惊讶,也为他高兴起来,并一个劲地祝贺他。这次,他主动地、心甘情愿地请了一次客。被请的人当中,当然包括那位王编辑。
半月后,样刊和稿酬都到了。刊物上的主编寄语是这样说的:邱荣先生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草根写手,他的这篇处女作,歌唱的不是一般的祁连守望者,而是用心写就的一部血泪史。相信他的文字会征服所有的读者,他的文字必将带来一场文坛的巨大轰动效应。我们期待着他更加老辣的新作!——主编
事实正如主编寄语所说的一样,邱荣的这篇《守望祁连》在短时间内,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轰动,效应堪比当年柯云路的《新星》。邱荣在一夜之间一举成名,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引以自豪。不几天,省作协、市作协、区文联都来函邀请他入会。原先没发表他作品的那几家刊物都相继来信向他约稿。读者的来信更像雪花一样向他飞来。市电视台来电话想为他制作专题片,当地报纸在显著位置刊登了他的照片,并以《黄土地上诞生的新星》为题,对他做了介绍。
邱荣愕然了,我这是怎么了?即便是在国家级刊物发表一篇拙作,也不至于一下从地上升到天上吧!难道这就是当今的文艺界?
邱荣只对读者来信予以回复,其他的他一概置之不理。一月后,他的这篇《守望祁连》被多家刊物转载。原先被原野先生带走的另一篇小说《君子兰》又在《××文学》第十四期发表,邱荣再一次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他听从了夏盛的劝告,将原先挤压的作品一一寄出,每篇都相继发表。光稿酬,每月就数以万计。一个月内,邱荣一举加入省、市两级作协。三个月后,他成为本市唯一的一位中国作协会员。
省报在显著位置刊登了他和夏盛的合影照,说他俩本是同窗好友,同是天生的艺术家。所不同的是,一个是少年得志,一个是大器晚成;一个是画坛名宿,一个是文坛泰斗。给予的评价使他眩晕,无数的光环同时向他射来,他觉得自己真是换了一个人。
没几天,市里的两所大学请他给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师生做报告,他一一谢绝。他重新又拿起了间断了十多年的笔,开始笔耕。原先不和他说话的人,见了面都主动和他打招呼。他的一鸣惊人,远远地超过了他的好友夏盛。
夏盛也不甘寂寞,他特地为邱荣作了一副画。画面上是两株大写意的君子兰,但他完成作品后,苦于无法起个合适的名子,便让邱荣帮忙。偏巧,邱荣这天太忙,便答应过两天抽空再去。
第二天,夏盛那里也传来好消息。他的大作《陇上人家》在新加坡举行的中国画画展上获得大奖。不日,他将飞赴新加坡领奖。
天有不测风云,邱荣还没来得及去领教夏盛的大作,再婚不久的夏盛就在飞往新加坡的途中遭遇飞机失事,机上九十多位乘客和机组人员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铁三角中的一位重要成员走了。邱荣放下手中的所有事,和宁静、还有夏盛的家人一道飞赴北京处理夏盛的身后事宜,悲痛是难免的。在北京,宁静第一次偷偷地伏在邱荣肩上痛哭了一场。回来后,他们在夏盛的画室整理他的遗作。而这时,因为夏盛的作品已经成为绝版,上门求画的人络绎不绝,其作品的润格也一路飙升,每平尺上升到两千元。
邱荣看着夏盛的那幅遗作,只见画面上画的是两株君子兰,相距半尺。左面的一株显得有些瘦健,最上面的一片兰叶光滑得出奇,挺拔中有一种阳刚之俊,就像略显秃顶的邱荣。而右面的一株体态有些丰腴,顶端的一绺兰叶悄然落下,宛若生前的夏盛长发披肩。底部的空白处,夏盛已落了款,盖了印章。落款是:甲子春月,夏盛写兰,无能提字,邱荣补之。
邱荣对宁静说:“夏盛真是用心良苦,他用大写意的手法把我和他都画在了画里,这分明是两个君子在对话嘛!”他在夏盛的落款之下,题上了“对话”二字,然后盖上自己的篆印。
后来,邱荣将这幅画装裱后拿到了群艺馆展出。因为这幅画上有夏盛和邱荣两人的落款,这一招牌,引来了众多的书画爱好者,有人竟然出天价收藏这幅作品,其润格上升到了十万。但邱荣和宁静一直没舍得出手。
这天,宁静也来到群艺馆,她见装裱后的这幅君子兰要比没装裱前更加受看百倍。市美协主席师亮见了邱荣和宁静,又看看这幅画后说:你把这幅君子兰比作你和夏盛,当然也有一定道理。但在我看来,与其说这幅画是两个君子在对话,还不如说是一对情侣在密语。因为凡事都有阴阳两面,夏盛作画更是离不开这一主题。你看右面的这株君子兰体态婀娜,顶端的兰叶一绺落下如长发披肩,瑟瑟中无不露出阴柔之美,若女子亭亭玉立。而左面的这株显得十分瘦健,光滑得有一种秃顶的感觉,挺拔中有一种阳刚之俊,似男子淡定从容。两株君子兰一动一静,一虚一实,说白了,似一男一女,悄悄密语。我坚信这一点。
邱荣听后看了宁静一眼,而宁静却没看他。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邱荣叹口气,又将目光转向那幅正在蜜语的君子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