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刚下夜班的我推着破了车胎的自行车往家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我身旁缓缓驶过。以为是过路的,不料车突然就在我面前停下了。
车窗摇下,一个冰冷的声音说,小姐,上车吧。
我左右环顾,别无他人,于是壮着胆子靠近车窗,说,是叫我吗?
车里的人面目有些模糊,但我看清楚了,是个女人。一身黑衣的她让人不寒而栗。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上车的时候,女人突然说话了,小姐,上来吧,我不是坏人,这黑夜里你一个女子在路上行走怕也不方便。同为女子,你怕什么呢?
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动。上车。
车上的灯光依然很暗,甚至不及路灯耀眼。女人不说话,只是开她的车,车里一切都是新的,应该是新买的吧,惟一让人遗憾的是,这个女人不像个精致人儿,不懂得装饰一下新车,甚至连一瓶车用香水都看不到。她的车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泥土的味儿,甚至我还嗅出了些许腐朽的味道。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用手不断地掐自己的胳膊,以安慰自己。显然女子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的一切动作,她突然说话了,声音依然冰冷。
你是新来水产车间实习的大学生吧?
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上有一股海腥味儿。
哦,对不起,弄脏你的新车了。
女人没再接我的话,只是开她的车。真是一个奇怪的女人。
第二天,到了车间以后,我跟几个工友说起了昨晚的奇遇,小美开玩笑地说,这种女人非娼即盗,说不定是夜里寂寞到街上寻情郎的呢。
我白了她一眼。不论何种人,在别人困难时能想到帮一把,那就不失为善良之人。
小美不同意我的说法,正要反驳,看了看我却突然噤声了。
我的背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惊讶转身,竟是车间主任老吴。老吴疑惑地看着我们,然后一脸严肃地问,上班时间不工作,瞎聊什么呢?!
老吴在水产车间工作了不下二十年,他的脸苍老得如同这个车间的年龄,一直莫名其妙的单身,大家对他的为人议论纷纷,人缘极差。他极喜欢出其不意地从背后拍人,犹如幽灵一般。不知为什么,每次被他拍到,我都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下班的时候突然接到通知,又要加班。超负荷劳动之后又是凌晨了,实在太累,心想还是打车走吧。
出乎意料的,招来的车不是别个,还是那辆黑色的轿车,开车的依然是一脸肃然的黑衣女人。只是这次她比昨天要热情了些,甚至声音少了些冰冷。
小姐,上车吧。
怎么又是你?
路过而已。
怎么好意思每天坐你的车呢?
同为女子,你怕什么呢?
她的声音依然很淡,还是那句话。
我再次上了车。虽说心情依然忐忑,但至少没了那份陌生感。甚至在车里我还跟黑衣女人聊起了天。女人说她叫沉香,接着问我,为什么要到水产车间工作?仅仅因为专业如此吗?
不全是。我喜欢拿着刀将活生生的鱼虾宰杀掉,然后将它们拼成美丽的拼盘,冻成干花,极美。
我的回答让沉香再次放声大笑,哈哈哈,看来你是个大胆的姑娘,喜欢冒险吗?
如果这也算大胆的话,那我承认,我喜欢冒险,只可惜没有时间出去转转。
如果你真喜欢冒险的话,不必走太远,你们车间的冷库就是一个最好的冒险大营区。
嗯?
冷库里应该有冰柜吧?那可是藏宝的地方。不信从明天起你仔细找找,挨个儿冷柜找。
沉香的话让我心里发痒。再回到车间,看着一盘盘拼好的鱼虾,整齐地被放进冷柜里冷藏,我心里却仿佛着了魔一样,总感觉这冷柜里还应该藏着别的东西。于是,趁中午换班时,我挨个儿打开冰柜,一点点找,一点点查。总共十八台冰柜,我一口气查了一大半儿,毫无所获。终于累了,泄气,心里暗笑,这个沉香真会捉弄人。
进来换班的小美见我满头汗立即就笑了,干什么呢?累成这样?这可是冷藏区,小心汗水滴成冰冻在脸上成了粉饼儿。
小美的话突然就提醒了我。我再次打开一个冰柜,将拼盘全部取出,然后仔细地查看冰柜底部,我发现,这种冷藏冰柜的底部非常厚重,一层厚冰常年堆积在底部,就像湖面上结的冰一样,总感觉下面隐隐绰绰,好像藏了东西。找来锤子小心地将冰层一一打碎,我看到透明的柜底下有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什么东西。
支走小美,我取出塑料袋,颤抖着打开,竟然是一截冻的弯曲了的人形胳膊,一个肘部连着两截胳膊,却不见了手!这一发现吓了我一大跳!
一整天我都沉浸在巨大的恐惧中,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不已,根本没有办法正常工作。老吴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后停下了,看了我半天,问,不舒服?
他的话冷得如同冰库里冷藏的鱼虾。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车间。车间外,正是炎夏,阳光荼毒,我却感觉无比寒冷。
那截人形胳膊像一支符咒覆上我的身体一般,总是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忍不住想吐。忍着这份难受,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何时,沉香的车再次在我面前停下。
上车吧。
看到沉香,我突然镇定了下来。这个女人绝不简单。于是上车,大着胆子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知道车间里有东西?
有东西?有什么东西?难道你有什么发现不成?
沉香的问号比我还要多。于是我一一讲给她听,最后问,你到底是谁?是人是鬼?
沉香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突然流泪了。看着她在阳光下泪雨纷飞,我才发现自己刚刚的问题真是好傻。这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怎么会想象成鬼呢?或许,真的是那只胳膊吓坏了自己吧。
沉香很快哭够了,抹去泪水,一字一顿地说,那的确是截胳膊,是我姐姐沉茗的。八年前我姐姐跟你一样,是水产学校的实习生,被派往车间实习,却不料突然就失踪了。有人说她跟大款跑了,有人说她因故被开除,没脸回家所以去别的城市了。可我不相信,我姐姐从小性格温厚,不会做这么出格的事情。百般打听才知道,她跟车间主任老吴相爱过,后来就失踪了。所以我想她一定是被坏人拐卖了,或者杀害了。
沉香的话让我一时辨不清真假。但我知道,自己跌进了一个可怕的故事里。
你是不是怀疑老吴?要不要先报警?我问。
你以为警察会管八年前的案子?笑话。姐姐失踪那天我就报案了。
沉香一副仇恨的模样。我突然对眼前这个女人感觉到了心疼。一种失去亲人的疼。
我决定帮她。
仿佛心里有种正义的力量指引,想尽一切办法,历经半个月,我将十八台冰柜全部翻了个底朝天,翻查出来的所有肢体被我偷偷带出车间藏了起来。我恐惧地将这些发现一一交给沉香,她一脸凄然。
没有头颅,没有手脚,只是人身上的一些胳膊腿的肢节,但沉香依然一口咬定这就是她姐姐。她抱着冰冷的肢节一一亲吻,嘴里念叨着,姐姐,可找到你了。
我的泪水就随着流了下来。这一对苦命的姐妹,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在八年后相见。
沉香将肢节碎片一一收好,再次对我表示了感谢。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的心早已乱得不成样子。这种悲惨的事怎么会活生生地发生在自己眼前?而我偏偏做了一个参与者?
重回车间上班,我突然就有些害怕。特别是面对冰柜的时候,老吴这两天像粘皮糖似的一直在我身后转,有几次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我不想理他,甚至在心里我已经把他当做了杀人凶手。只恨自己不能将他绳之以法!
再见沉香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我说,把事实说出来吧,说不定就是老吴做的呢!
沉香赶紧制止,她说,不能急,这事儿没完呢。你别管了。
她的话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却又无可奈何。可是我天生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每次见到老吴时,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厌恶跟仇视,对于这些老吴是发觉了的。而且作为车间主任,他很快发觉了冰柜被清理过的痕迹。透过他满是疑问的目光,我终于忍不住了,迎上前去问他,沉茗的死跟你有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