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云,无亲不分等辈,也就是说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之间解决称呼问题以年龄为准,这也就成为人们互相交往的一项准则。
有时候,社会生活比较复杂,并不完全按照这一个不成文的准则来行事。我的左边邻居老李,年近八十,比我大十几岁,因为两个孩子都不太争气,前一些年减员增效时协议解除了劳动合同,然后外出打工,家道就不怎么殷实,他总是让他的孙子称呼我“爷爷”,我虽然觉得我这个“爷爷”当得不太名正言顺,姑且应承之。
我的右边邻居老蔡也比我大近十岁,因为家道殷实,两个孩子都混得人模狗样,儿子在一家公司当总经理,收入颇丰,从老蔡抽的香烟档次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他时常抽大中华牌香烟,而我总是抽红金龙牌香烟,隔着好几十元的档次;女婿又是一家大型企业的副总工程师,时常拿些名烟名酒来孝敬老丈人,老蔡于是就有些飘飘然,他对他的孙子说:“叫陈伯伯!”我的儿子结婚时,家兄曾来参加犬子婚礼,家兄比他还要年长好几岁,我在我们家排行老四,而老蔡在他们家排行老大,我老婆就显得极不高兴说:“这不是摆明在我们面前充大吗?”
我笑著说:“不必跟邻居计较,无亲不分等辈,随便他喜欢叫什么,答应就是了。”
老李过八十岁生日那天没有请客,只有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孙子一个孙女给他庆贺了一番,燃放了一挂鞭炮。
老蔡过七十岁生日时大操大办了一番,请了十几桌客人,把我也请去了,显得十分风光。事后他以极为不屑口气对我说:“我最瞧不起就是老李这种人,人生七十古来稀,何况过八十岁,竟然偷偷摸摸地过生日。”我笑了笑,不便说什么,心想,老李要是有钱,他难道不会大操大办吗?这不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吗?
快过春节时,我们家的老家人老陈突然来了,说“老家人”这称呼似乎有些过时了,因为是旧社会时使用的,解放以后,政府就把劳苦大众都解放了,老陈虽然还按照旧社会时我们家给他赐姓陈,但是他与陈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他已经完全被改造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了,也有自己家庭和子孙后代。老陈这人念旧,总是隔几年就带些乡下的农产品来看望我,我曾经对他说:“解放几十年了,我们已经不再是主人与仆人的关系,况且,我出生在新社会,从来就没有当过你的主人,不必客套了。”老陈仍然坚持来看我。那天一来就要给我跪下磕头说:“四少爷,我给您老人家磕头!”我连忙把他搀扶住了说:“老陈,万万使不得,你都快八十岁了,这一跪下去可就折杀我了!”老蔡突然路过问:“你们家以前是资本家呀?”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老蔡脸上红红的走了。
春节期间,老蔡带着他的孙子又见到我,就不知道该让他的孙子怎么称呼我了,想了半天才对他的孙子说:“叫陈校长!”,我夸奖他的孙子乖巧,然后就互道祝福。
前几天,老蔡的儿子犯事了,据说是贪污受贿,已经被隔离孙查了,老蔡也不再抽高档香烟,一脸的晦气,走路低着头,一下子就显得苍老了许多。见我抱着孙子站在门口,强打起精神对我的孙子说:“叫爷爷!”老婆等他走过去以后问我:“他怎么突然把自己的辈分降下来了?”
我说:“他不是把自己的辈分降下来了,而是真正找到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