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师·树苗

　　余晨曦

　　一

　　他们班几乎人人都讨厌他，包括老师。

　　他的哥哥因为吸毒被送进了少管所；他的父亲是一个特大黄金走私案的主谋，被抓后判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的母亲看到丈夫和大儿子这样，便改嫁了，夫妻俩只留下了12岁的他和他80多岁高龄的奶奶一起在一个30多平米的砖房里生活。但是他有一个唯一的爱好，那就是做模型，在路上只要看到有粗细、大小合适的棍子、树枝或者木板就要带回家做模型，他的房间里几乎堆满了他做的各种各样的模型，有汽车，有飞机，有坦克，还有装甲车……他的模型做得很好，栩栩如生，很多模型都在全国各地的模型大赛上获了奖，很多不认识他的人夸他：“不错嘛，小伙子，好好努力啊！”他只是笑笑。抛开家境，按说这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可他一点也不让人省心，每天从学校回来都是邋里邋遢，自己是油瓶子倒了都不愿意扶一下的那种人，学校里只要有打架的事就必有他的身影。而且他特别喜欢做恶作剧，因为这，好几个女生的家长到学校投诉过几次，要求让他退学或者赶紧转学。他的各科老师几乎三两天就得登门批评一次，而他似乎不知害臊，仍该怎样怎样。这令所有人都对他十分无奈。

　　二

　　这天，他在学校上学，第三节课是语文课，是班主任老师的课，忽然一个“探子”同学如一阵风冲进班级，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们要换班主任啦！换来的是……是一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女老师呢！”全班同学立刻都回到位置上坐好，连他也不例外。这时，走进来一个大约30多岁的女老师，穿着一条长长的蓝裙子，脚穿一双皮鞋，戴着一副大大的方框眼镜，长得十分漂亮。她走向讲台，对大家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同学们好！我叫林雪，因为学校有新的安排，所以从今天开始我将是你们的班主任，带你们的语文课，大家想不想让我带你们的课啊？”“想！”全班异口同声地回答。他，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没有回答林老师的问题。林老师注意到了他，走到他身边，关切地问：“这位同学，你怎么不开心啊？”同学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告诉林老师：“老师老师，他是个很讨厌的人！他的爸爸……”同学们将他的家底统统翻了出来。他只能默认这些。对于同学们叽叽喳喳的谈论，他不能气势汹汹地反驳；对于认识他的人对他投向的异样的目光，他只能自卑地躲开。因为，他知道，虽然他表面上躲开了，实际上这是根本躲避不了的事实。

　　林老师一边听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他脸上没有尴尬，也没有无奈，只是平平淡淡的一张成熟的脸。林老师打住了同学们的议论，沉默了一会儿后，在他耳边说了一串悄悄话。

　　这天晚上，林老师果真如悄悄话说的一样来到了他们家。他以为林老师又是像其他老师那样来了解情况之后对他报以破罐子破摔的想法。未料，跟他和他的奶奶聊过之后，并且参观了他的“模型堆放地”以后，林老师说了一句令他一辈子都为之震惊的话：“我要改变他，因为他真的很有才华。”

　　“改变？才华！林老师，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一个颓废的人吗？我脏、我懒、我爱打架、我爱做恶作剧，没有人再对我报以任何一丝的幻想，你——要改变我？”他几乎要蹦起来了。

　　“是的。”林老师仍旧微笑着说，“我看到了你做的模型，令我大吃一惊。我没想到一个在同学们眼中不值得一提的小伙子，竟是一个做模型的高手。我知道，你的一个坦克模型曾经在“全国中小学模型大赛”上获一等奖。你真是让我非常欣喜，希望你能够在学校里好好表现，你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才。加油啊！”

　　林老师是陌生人，夸他模型做的好的人是陌生人。陌生人不知道他是谁，他想。

　　三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第二天放学的时候，林老师叫住了他。

　　“帮忙？什么忙？”他十分疑惑不解。

　　“哦，是这样的。我一个朋友的女儿要过生日了，她很想送自己女儿一个漂亮又结实的模型，可觉得市面上的那些模型太普通，没有她中意的，她跟我聊起这件事的时候呢，我突然想起你会做，就告诉她了。她想让你帮她做一个模型，行吗？”林老师带着恳求的话语问，又接着说：“哦，在这里呢我向你致歉，我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告诉她了，对于带给你的麻烦，林老师向你说‘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

　　听完事情的前前后后，他爽快地答应了：“行啊，没关系，你那朋友想要个什么形状的？”

　　林老师面带难色地说：“这……是个比较稀罕的形状——小树。”

　　“小树？”他惊讶地问，但随即又平静下来，对林老师说：“不稀罕不稀罕。林老师，没问题，后天晚上之前我一定能交给你，再见。”他飞快地拖拽着书包跑回家了。

　　后天的放学，他果然把一颗非常精致、漂亮的小树模型交给了林老师。那小树模型正好符合“小树”的特点，不高也不矮，枝叶郁郁葱葱的，十分好看，是一件很不错的装饰品。林老师非常感谢，说：“我代表我的那位朋友谢谢你哦！”他笑了笑。他是用笑来传达语言的。

　　可第二天的傍晚，大家都放学了，林老师气喘吁吁地跑到他家，对他说：“真对不起……对不起，你做的那棵小树模型，我回家的时候一不小心，掉……掉到了一个好深的水沟里，我……我想请你去帮我捞一下，好吗？”

　　一听自己辛勤工作得来的一个小树竟然掉进了水沟，他放下手中的作业，拿了家里一个生了锈的钩子，跟着林老师冲出了家门。来到了那个水沟旁。他有一副好视力，一眼就看见了自己做的小树已经沉在了水沟的最底下，散了架。

　　他开始着急，急得额头上沁出了汗。他丢下钩子，奋不顾身地跳下水沟，把散了架的小树模型的“零件”给捞了上来。他弄得满身泥水，刚上来便说：“对不起，林老师，你朋友要一个结实的模型，我没有做结实，所以不能当生日礼物送给你朋友的小孩，让我再回家做结实点。”他浑身滴着泥水就跑回了家。

　　第二天，他一到学校就走到林老师的办公室，手里捧着一个崭新的小树模型，对林老师说：“林老师，我把它做得更结实了，而且又多了几个枝叶，希望你朋友的女儿能喜欢。”林老师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也显得筋疲力尽。她呆了，她没有想到这个孩子竟有这么大的毅力，这么善良，能够花一晚上的时间去给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做模型，况且，根本都没有这个孩子……

　　四

　　林老师回过神来，对他说：“孩子，你认为，一颗似乎已经破碎的灵魂，可以重圆吗？”

　　“恩……当然可以！”他稍作沉思后坚定地回答。

　　“那么，你是不是也可以像这棵小树一样，永远挺拔，即使受到了别人的奚落，也能傲然地前进呢？”林老师微笑地问他。

　　他也呆了。

　　沉默了半晌后，一滴水掉落到了模型上，他飞快地将模型放到了林老师的办公桌上，自己迅速地转过身去，跑出了办公室。

　　从那天以后，他彻底变了：人变得彬彬有礼、勤劳能干，在学校认真学习，成绩突飞猛进。他当然也不会忘记自己一生的恩人——林雪老师。

　　对于林老师来说，她从深深的水沟里捞起的，是一棵不起眼的小树苗，她相信一个不小心掉在水沟里的灵魂是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而对于他来说，林老师是他心中的大树，正因为有了大树，他这棵小树苗才不会自卑，不会害怕。他和林老师都坚信，终有一天，他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屹立在他心中的土地上……